“我等拜见张管事!”
罗承一马当先,他冲到被人扶着走下大轿的老人面前,弯腰曲背,行了大礼。
“小罗啊,这次事办的不错,我很满意!”
老人鹤发童颜,一袭淡灰素衣,头发仅简单用桃木束起个发髻,看起来异常朴素。
可周阎还是心神一震,这张管事,看着朴素,
可他腰间所用玉带之上,却是用深绿碧玉雕着条五爪金龙。
这东西,非是皇族之人,谁敢随意使用!
张管事脚踩玄色皂靴,口中虽是在夸赞,可面上不苟言笑。
“为您老人家办事,自当竭尽全力!”
这一刻,罗承腰伏的更深了。
“好孩子!”
张管事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他浑浊眸子越过罗承,看向铁魁,微微颔首道:“不过才一月多功夫,
你又为我献上如此多的资财,
看来这小小的指挥使职位,是该给你挪下了。”
他声音沙哑,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可水流石道路两侧跪着的仆役,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铁魁收摄住先前在妖蟒虚影下惊惧不已的心神,惶恐道:
“我自知能力浅薄,
这指挥使的职位,就足够让我满足了,哪还敢奢求其他。”
这张管事,在贵妃还在世时,就在庄子中威严极重。
很多不安分的仆役,轻则被长棍惩治,重则了却性命,丢在乱葬岗上喂狗。
所以铁魁心里,对这位可是敬畏有加。
更别说,献上这么多金银风铜,美玉珍材,
为的,不就是给周阎,求得桃花镇那一千五百多善战军卒么……
所以铁魁这会,对张管事赏给自己的指挥使职位,没有半点不满。
人嘛……最重要的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儿女,这辈子求的,也不过是个安稳。
“你倒是个知足的,这很好!”
张管事轻昂头颅,话语里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当不得张管事您老人家夸赞,这位,就是我信中提及的……”
他还未说完,张管事就抬起手臂,眸中笑意更甚。
打断铁魁话语,张管事语气和蔼的道:“周阎,我知道!你有一位好大哥啊……”
他语气中有些遗憾。
“大哥?!”
周阎设想过数种和这位在王府当中权柄滔天的张管事见面后的场景,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率先提到了自己的大哥。
那个在记忆中相貌已然模糊的身影,竟是在张管事的口中重新被提及。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张管事,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走吧,先别在外站着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可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哦!”
“爹说的是,我这就扶您进去!”
那群绯色宽袍的贵人当中,走出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大汉。
他飞快打量了周阎一眼,然后冲着张管事拱手说道。
……
迎客堂厅中,分立在角落的护院倒退着躬身走出,端着各式精美糕点干果肉脯的侍女鱼贯而入。
周阎再一次被这张管事的大手笔所震惊。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肉脯,竟是用妖兽肉制成。
不但以各种调料遮掩了妖兽肉的腥臭味,而且加了莽莽深山里少见的野蜂蜜。
周阎有些意动,他刚想尝尝这用妖兽肉制成的肉脯,与自己用雪狼王制成的肉干有何区别之时,
端坐在上首的张管事,却是放下薄若蝉翼的瓷盏,漫不经心的问道:
“先前看你迷惑,看来你是不知道你大哥的事了?”
听他又提起这一茬,周阎心中的好奇也被勾起。
他拱手作揖,冲着张管事行礼道:
“小子自幼时起,就未见过我那大哥几面,
等年龄稍长些,又被家父安排进了书院读书,
所以对于大哥的生平,我却是一无所知!”
“哦,是这样啊!”
张管事颔首一笑,然后道:
“看来你父亲,把你保护的很好啊……竟让你也不清楚这其中的首尾!”
他说着,瞳孔之中,也陷入回忆之色。
周阎起身,走到厅中,冲着张管事遥遥一拜,道:
“我接受父亲的生意,也是巧合,
说实话,对于我大哥的事情,也是好奇的紧,
烦请张管事您老人家为小子解惑!”
“应当的,你父亲也是个知足之人,
守着能腰缠万贯的生意,却是过的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逾矩,
这点,你可要和你父亲好好学学……”
显然,这位张管事,肯定有深入调查过周阎的生平。
所以此时开口,看似无意,却是已经开始敲打起来。
“至于你大哥,唔……”
张管事双手抚弄着腰间的刻着五爪金龙的玉带,咳嗽几声,才缓慢道:
“五年前,殿下自燕郡大胜归来,回到这府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给了我一份名单……”
“殿下让我,大力抚恤这名单上的人,务必要照顾好他们的亲眷,
我那时才知,这名单上的人,全都是曾在殿下帐中,拱卫在他左右的亲兵。”
张管事话落,端起茶杯顺了口气后,才不无感慨的道:
“能入了殿下亲兵营的,天赋心智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可惜了……
都殒命在和狄人厮杀的战场之上啦……”
站在厅中的周阎,原先躬着的身子,慢慢直了起来。
他口中呢喃,心神都沉浸在张管事沙哑低沉的嗓音当中。
自己的大哥,原来是八皇子亲兵营的一员。
虽是先前有所猜测,可此时周阎心中,却是生起浓浓的遗憾。
那个未见过几面的昂藏汉子,五年前,永远的留在了燕郡边陲之地了么……
这一刻,周阎恨不得化作飞鸟。
远渡千山万水,去那燕郡看看,埋葬自己大哥的地方。
可能,这也是父亲周合平离世前的夙愿之一吧。
周家坪山脚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
其中雨夜萧瑟之时,是否也夹杂着周合平无尽的唏嘘。
那在风中飘摇的龙舌棠,殷红的花瓣里,是不是也沾染上了柳氏思念的血泪。
一时间,周阎五味杂陈,心中思绪如云间春雷,不断翻涌激荡。
“你的事情,我可以答应,想来,即便八皇子知道了,反倒会夸赞老奴一声。”
张管事挥袖起身,看着窗前的姹紫嫣红,浑浊眸子里,不带半点情感。
“老奴十二年前,奋力拼死,
将殿下从中都,护卫到这青昭府城,
一身气血尽废,可我没有半点怨言。”
“殿下感念我的付出,特意解下腰间玉带赏赐给我……
我老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可为人奴仆,还是忧心,放心不下殿下啊……”
张管事絮絮叨叨,仿若是年龄大了,就忍不住想多唠叨几句。
可很快,就在周阎抿唇细细听他言语之时,
张管事口中话语却是一转,直视周阎道:
“殿下如今要在燕郡成立新军,正是缺少钱财之时,
小子,我能成全你的野心,
却不知你可有本事,
让殿下,再为我赏赐一条五爪金龙玉带呢?”
刹那间,厅中燃着龙鲸油脂的鎏金铜盏里,灯火一阵飘摇。
那双浑浊眸子里,透出的犀利寒光,似是能一眼,直接洞察周阎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