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毅眼珠滴溜乱转,趁所有人不注意之际,从鞋底抠出纸团,塞进了嘴里。
他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费劲地咀嚼了两下,囫囵咽了下去。
“咕咚”一声,懿宗仿佛察觉到什么,倏地转身,眯起眼睛,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身上。
沈宏毅接触到圣人的目光,吓得连咽好几口口水,他佯装镇定,但不住发颤的双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懿宗看到他那脓包样,气得牙痒痒,抓起一个竹简就想砸过去,但又怕殃及无辜,只能忿忿收回手。
结果可想而知,没了小抄,沈宏毅只能对着卷子抓耳挠腮,任他想破了脑袋,愣是无从下笔。不止是他,部分世家子弟都露出了为难之色。
贺广承、闵行之等人写得很顺畅,“贴经”和“墨义”考察的几乎都是四书五经上的内容,这难不倒用心复习过的考生。
三个出题人负责不同部分,段书瑞负责“策论”这一板块的出题。为了公平起见,他特意翻阅了近十年的策论题目,结合当今形势,出了一道考题。
也就是说,真正能拉分的不是前面两部分,而是最后一部分。
贺广承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段书瑞那日说的话。
“你们记得温习课本,扎实基础,把能拿到手的分数都拿到。”
“贪污行贿的风气一蔓延开来,自有清正廉洁的大官出手遏制。你们只管安心答题,天塌下来,上面还有人为你们顶着呢。”
当时听来,贺广承以为段书瑞是在教他们明哲保身。
现在回想起来,许多忠义的大臣定然废了一番口舌,联名上书,这才让圣人回心转意,最终同意翻案。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两袖清风的官员们做了不少努力。
贺广承想到这里,胸中激荡起一股浩然正气。他咬牙拿起笔,凝神开始作答。
考完了,考生们和主考官圣人都轻松了,独留一群阅卷官们加班加点地改卷。
段书瑞最近忙得团团转。他本以为自己出完题后能喘息片刻,没想到圣人狂按着他这只羊薅毛,硬是把他塞进了阅卷官的行列。
一向口嫌体正直的他,嘴上说着“臣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实则在内心暗爽。
得知他当上阅卷官后,鱼幼薇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端着茶从他身边经过,不忘落下两个字:“出息!”然后,臀上就挨了清脆的一巴掌。
段书瑞与几位阅卷官先将几份漏洞百出的考卷筛落,再将考卷平均分配到几位阅卷官手中。由于策论是段书瑞出的题,因此二十二张写满文章的纸会汇总到他这边,由他来决定优劣。
前面的题都在考察理论知识,这最后一题的作答情况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做事向来专注,一旦投入,效率要比旁人高上许多。几人看见他唰唰读卷,唰唰批阅,转眼间便将大半考卷都筛落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段书瑞是第一次参与阅卷,其余几位阅卷官的经验比他丰富得多,几人担心他不懂规则,将考生的佳卷错失了。
半个时辰后,几位阅卷官前去查看,发现段书瑞挑中的考卷正是他们所青睐的,都把心收回肚子里。
几人转念一想,段书瑞的文章有多出彩?当今士子几乎都读过他省试时的策论。
进士科榜眼一个光环已经足够耀眼了,更何况他还参加制举,一举通过了书判拔萃科的考试。
结果很快出来了。
十一名考生里,有九名都是原定的寒门学子,余下两名考生见自己没有被选上,都有些灰心丧气。
他们仔细地查看了三遍榜单,发现没有自己的名字,无精打采地走出礼部贡院。二人刚打算分道扬镳,被贺广承一把拦下。
“秦兄,赵兄,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贺广承笑道,“最初的春闱名单上就有你们的名字,圣人决定让你们从基层官吏做起,如果你们对分配的官职有任何不满,来年可以等候守选。”
二人听了,大喜过望。他们两人本来就是外地士子,想要留在长安,最重要的就是在城里找一份活计。虽然底层官吏不比清官体面,但总归也能养活自己。他们表现出色的话,未来还有晋升的机会。
阅卷官们阅完试卷,将所有试卷上呈给圣人。
懿宗气得嘴唇发白,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白卷都敢交上来,真是废物!这就是朕的能臣教出来的好儿子!”
程辅国吓得瑟瑟发抖,低声道:“陛下息怒,您交代的事奴才已经吩咐人去做了,刑部的几位大人很快就会进宫了。
懿宗吼道:“传朕旨意,范阳王氏,贪污行贿,捐钱买官,鱼肉百姓,即刻发配到儋州!”
不止范阳王氏,还有好几个世家接连落马。经此一案,前朝势力将迎来一场大清洗,部分后起之秀开始崭露头角。
程辅国听着他的旨意,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心想圣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了。
他踮着小脚走出宫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望见一排燕子掠过天际,向远处飞去。
这旧时王谢堂前燕,终于要飞入寻常百姓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