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员临危受命,有一种拿到圣旨的感觉。
转天起床就把吴家沟的人喊过来,准备修渠的事儿。
灌溉渠还没修,技术员先找人在牌子上刻出王氏渠三个大字。
而且特意在下面写了几个小字,王大友建。
所有人都觉得不舒服,王二更是口无遮拦,说技术员是彩礼还没掏,已经把新媳妇裤衩脱了。
话糙理不糙,所有人都是这个感觉。
技术员脸上红白不定,可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便也默不作声。
灌溉渠确实改道了。
本来是一条直的,现在变成了S弯,再加上土地条件差很多,导致挖起来比较吃力。
技术员原本估算的工期是一周,现在看看,至少要翻一倍。
天气是又干又热了,春风好像把身体所有的水分都带走了。
人在外面抡锄头,没几下就觉得口干舌燥。
一上午过去,各个嘴角爆皮,嘴唇上蒙了一层灰色,裂得像地垄沟似的,只能用所剩不多的吐沫洇洇,勉强算是能坚持。
这些挖水渠的,各个都是五十岁开外的,身体素质跟小伙子比不了。
一上午又是抡镐头,又是铲大地,足够让他们腰酸腿疼。
可现在队上没有能动弹的年轻人,闹野猪那一次,基本把吴家沟的年轻人都团灭了。
最后只剩下六个人,这六个人还不知道去哪了!
技术员也想要成绩,只想用最快的时间把灌溉渠修完,把原本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压缩到一个小时。
一时间,怨声载道,各个喊着活受罪。
陈东就蹲在门口,手里端着搪瓷缸子,里面是松针泡的水,晾凉了以后又往里加了冰块。
凉丝丝的水带着松针的清香味,入口即是满口甘甜。
在陈东看来,春风正好,哪来的受罪之说?
“啧。”
陈东不由得咂摸咂摸嘴,喝上一口,直接爽到起飞。
当他们察觉到陈东的时候,立马觉得浑身不适应。
这感觉,就像是短工给地主干活一样。
他们在队上挖得热火朝天,而吴全友在县里只觉得天都塌了。
即便他有送医就诊的意识,可时间耽搁得太长了,连吴德贵算在内,各个都是腰椎不同程度的损伤。
虽然不至于瘫痪,但下半身没知觉,后半辈子都要面临大小便失禁。
耽误最久的是吴德贵,受伤最严重的也是他。
从到医院开始,他就已经没了知觉,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以现在的医疗条件,这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下地行走了。
吴全友在卫生队里抱头痛哭。
他哭的是吴德贵,但不止是吴德贵!
吴德贵这个样子,自家肯定要绝后了。
另外,还有六个青壮年,各个都没成家,这怎么和人家大人交代?
况且,这是队上最后的青壮年,一些搬搬抗抗的重活还指望他们呢!
这……
事已至此,吴全友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回去!
一路无言。
吴全友往日灵活的脑子彻底死机,他只知道坐在驴车上漫无目的往回走,甚至不知道怎么到的吴家沟。
到了吴家沟,吴全友没着急把人送回去,而是把几家家长请到了村社。
这年代的所有人都比较传统,骨子里对官府有敬畏心。
只要一进到村社,甭管是地痞还是恶霸,尾巴肯定乖乖收起来。
在主场上谈判,吴全友更有底气。
几家家长一到,吴全友象征性地寒暄几句,又十分生硬地接入正题。
只不过,他没说大小便失禁,只是说受了点伤,最近可能休养一段时间。
为了安抚住几家的不满,吴全友赶紧把吴德贵背出来,像展览似的给大家看。
大家本来还有点怨气,可一看受伤最严重的是吴全友亲儿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大度地摆摆手。
况且,干农活哪有不受伤了?
反正农村孩子都皮实,摔摔打打是常事!
吴全友把他们的心理拿捏得死死地。
他们不是要什么说法,只是想要一个所谓的对比,只要别人比他们更惨,他们心里就舒坦了。
不过,吴全友还是给每家分了几条芥菜疙瘩,权当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家家户户的咸菜缸都见底了,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几家都笑得不行,对于孩子的病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养养就好了。
送走了众人,吴全友不禁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叹。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块咸菜就把这么大的事儿压下去了。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不过,吴德贵的伤,却成了他终身的痛。
他需要传宗接代,而吴德贵已经丧失这个能力了,还在家里还有个小儿子。
只能盼着小儿子快点长大,早点说个媳妇回来。
而躺在炕上的吴德贵还在沾沾自喜。
为了他爹,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在家里的地位肯定有提升吧?
别的不说,好吃好喝得先供着自己先吃吧?
他还在这做着春秋大梦,他爹已经准备开始练小号了。
……
处理好最棘手的事儿,吴全友又去看灌溉渠。
刚走过去先看见一块牌子,上面还写着王氏渠。
吴全友登时心生不悦,心想这吴家沟什么时候来个王氏渠。
他叫来人一问才知道,这是技术员搞出来的!
一瞬间,吴全友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只有在吴家沟的地界,哪怕是块土坷垃都得姓吴!
吴全友没跟任何人商量,抬手直接把牌子拽走了,随手扔到地上,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踩了几脚。
而此时,技术员已经看见了吴全友,正从后面跑过来,准备打个招呼,顺便邀个功。
可还没等开口,就看见吴全友在自己的名字上狂踩。
气愤,惊愕一起涌上技术员心头。
愣神的工夫,吴全友已经转过身,正和技术员四目相对。
一时间,俩人都有点尴尬。
吴全友清清嗓子,指着牌子问道:“这是你立的?”
“是。”
“这,不大好吧?”
“我给你们干活,立个牌子也不碍事吧?”
“你就立,也得立吴家渠,姓王算怎么回事?”
“我姓王!我修的渠!”
在技术员看来,吴全友踩的不是牌子,是他的前程!
他累死累活地干,图的是啥?不就是以后能有个好看的成绩吗?
现在好了,既然吴全友不近人情,那就别怪他了!
技术员毕竟是接受过教育的,脑子相当清晰,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压根不会和吴全友动粗。
只不过,这口气还是要出了!
至于这出气的方式,自然是灌溉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