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若是真这么做你的下场会是怎样?”
灵吉菩萨看着琅嗔,他再无先前那般云淡风轻之意,他那羽带被一柄用普通钢铁所铸成的剑劈成了两半身上的那衣袍更是破损不堪,甚至就连定风珠都被面前这个丧心病狂的狼妖活活砸碎。
琅嗔笑了笑,从眼眶中飞出一只赤红色的怪鸟来:“我当然能猜到,他的六根,那黑熊连一根都不敢吞掉,你那徒弟更是吞了耳听怒之后就疯了,连带着这岭上的风,都成了这乐器的音。”
他飞跃起身,仅仅只是一拳就将灵吉菩萨打倒在地,然后活生生从他的耳朵里取出一团金光:“你曾不止一次想要告诉我,真相未必如我看到的那一般,但那又如何?”
琅嗔看着那金光中的陶埙,然后一把将其扯出:“承那齐天大圣的六根,黑熊做不到,你那徒弟也做不到,你更是做不到,但不代表我不行!”
“你疯了!你根本就不是他!你甚至连只猴子都不是!你根本就不是天命人!”
“天命?听天的命?如果是这样的话,凭什么去承他的根?”
琅嗔再也不去听灵吉菩萨的劝说,他那乌金皂罗袍渐渐被他的身体所撑烂,他的体型也更加趋近于一只真正的大妖,而在他的手中,无数种神通正缓缓流转。
黑风、金光、绿毒、白水、蓝电、铜头铁臂、甚至是,三昧神风!
“你到底是谁?不,你背后的人是谁?”
灵吉菩萨的问题不可能得到答案,但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这位菩萨居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印证,而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才能明白面前的狼妖究竟有多恐怖!
几个有可能的选项自他脑海中排除。最后,这位菩萨仿佛看到了一个原本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未来。
而琅嗔呢?无论是天命也好,还是根器也罢,这些本就不属于他。
无数种神通在他的手中如臂指使,哪怕这些神通互相冲突,只要在他的手中那便是相得益彰,但他终究是低估了齐天大圣的根。
耳听怒开始疯狂的挣扎,陶埙中开始传出一些似有似无的“真相”这根器,真的就只是代表着那齐天大圣的六根吗?
“吼…”
琅嗔发病了。
无数种变化的特征在他的身上开始显,现,最开始是如同漆黑小蛇一般的黑色鬃毛,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如同气球一般膨胀起来,随后,坚如钢铁一般的黄土开始铺满他的皮肤,随后便是完全无法止住的龙鳞。
他再也无法维持住原来的形体,他的身上居然足足长出了16只手臂,有的布满龙鳞,而有的则是一手的虎毛,甚至还有的干脆是由石头和白骨构成,这些手臂如同花朵上的花瓣一样簇拥着他的头颅,像是盛开的一朵极为扭曲怪异的花。
他确实预料到了自己会发病,灵吉菩萨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看着他:“你的身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堪重负了,若是再进行下去,你的灵魂能撑多久?”
“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你身上的这些变化各扯下一部分,然后你身上这些原本属于你的变化将会像是监狱里的囚犯一样强行从你身上逃走,你的身体就是他们的监狱!”
琅嗔此时说的话语已经含糊不清,相比于狂乱的身躯,他的头颅却越发显得圣洁,如同珊瑚一般的龙角以及貂鼠的形体,居然形成了某种诡异的相得益彰,这朵血肉之花居然簇拥出了一缕洁白的花蕊,一如灼热的青莲,是独一的美。
眼看喜所化成的赤红色怪鸟想要从这样他身上逃离,而那些手臂则疯狂的阻拦那只企图逃出牢笼的鸟儿,它在无数怪异的大手缝隙中翩翩起舞,可却最后被一只白骨状的手臂抓住,然后缓缓递给了处于这朵血肉之花中心的琅嗔的头颅。
琅嗔看了看这只鸟儿,随后笑了笑,然后,他那洁白的躯体此时如同花蕊一样被那些手臂所簇拥,而他则是缓缓抬起,从身下的血肉中抽出了一只手,它洁白圣洁,但却是一只人手。
灵吉菩萨看着这一幕,他纵然是菩萨果位在看到这一幕之后,也难掩心中的怪异,更重要的是,他能够看懂这些东西意味着些什么。
“他‘发病’了…可这个病,真的是病吗?”
琅嗔笑了笑然后无视了这只鸟儿的挣扎,然后将其塞入了眼眶中,而那原本在不断反抗的陶埙,则被十只手臂簇拥着,递给了他。
琅嗔的耳骨突然生出青铜纹路,耳听怒化作的陶埙从他的心中传入耳中,歌声婉转,他听见五指山下铜汁浇灌猴脑的滋滋声,听见六耳猕猴魂飞魄散前喊出的那句“我才是真大圣”。
听见灵山脚下百万妖众被佛光融化时的骨骼碎裂声。这些声音在他颅腔内凝结成七十二根金针,每根针尖都挑着段大圣不愿示人的记忆。
灵吉菩萨皱了皱眉,随后,他叹息一声做了个佛揖:
“阿弥陀佛。”
琅嗔的耳蜗突然炸开金芒,耳听怒根器化作七十二道雷音贯入颅腔。
他听见五指山下野草穿透石缝的窸窣声,听见炼丹炉里铜汁沸腾时气泡破裂的脆响,听见唐僧念紧箍咒时颤抖的尾音,这些声音在他头骨里凝成三座大山,压得妖骨吱嘎作响。
“孙悟空被压五百年,听见的比你更苦。”
灵吉菩萨的佛珠突然散落,每颗珠子都映出孙悟空不同时期的眼睛:灵石初开时的清澈、大闹天宫时的桀骜、取经路上回头望花果山时的浑浊。菩萨指尖点在琅嗔眉心。
“你以为,他天生就是悟空吗?”
狼妖十六臂上的龙鳞突然倒竖,每片鳞都映出火眼金睛看到的画面:蟠桃园土地偷藏桃核时的贪婪、鹰愁涧小白龙啃食自己断角时的呜咽、狮驼岭小妖给老妖捶腿时颤抖的手。
眼看喜根器在他右眼眶里烧出八卦炉的形状,炉火中浮现出孙悟空被红孩儿三昧真火灼伤后背的焦痕。
灵吉菩萨继续开口,而这一次却是引导:
“当年我奉命用飞龙杖降他,却看见那猴子在被金箍勒出血的间隙,却还要分神托住那险些坠河的师傅。”
琅嗔的虎毛手臂突然暴涨,毛发间迸出十万根金针。每根针尖都挑着段声音。
高老庄猪八戒啃食残羹的吞咽声、通天河灵感大王啃食童男手指的脆响、灭法国刑场上刽子手刀劈佛珠的断裂声。耳听怒根器在他左耳道里凝成金箍,勒得耳骨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削去六根便能解脱?你能承载他的六根?”
菩萨突然将定风珠残渣按进自己眼眶,佛目里涌出琉璃色的泪。
“孙悟空在凌云渡脱去凡胎时,金蝉子的尸身还在河里漂着!”
泪水中浮现孙悟空背对众人抹眼睛的瞬间,那是唯一一次有人看见齐天大圣流泪。
狼妖的珊瑚龙角突然迸发青光,三昧神风裹着龙鳞碎片在空中拼出花果山全景。他看到被天火焚毁的桃树下,几只老猴正在用焦黑的树枝给孙大圣刻长生牌位;看到水帘洞深处,石桌上供着的野果早已腐烂成灰。铜头铁臂神通在此刻反噬,额前八卦炉纹路里爬出被炼成灰的六耳猕猴残魂。
灵吉菩萨的飞龙宝杖突然自行舞动,在虚空写下二十四诸天梵咒。每个咒文都渗出金血,汇聚成孙悟空在生死簿上勾画猴属时的笔锋:“他当年挥棒打碎的岂止是阎罗殿?还有妖族永世为畜的宿命!”
琅嗔的白骨手臂突然插入自己胸膛,掏出的心脏上缠着五百年份的锁链。链环上刻满被孙悟空打杀之妖的真名。
白骨夫人的“白”字还沾着女儿国的胭脂、金角大王的“金”字熔着老君炉火的残渣…每扯断一根锁链,就有十万道雷音劈在神魂之上。
“现在,你觉得你能承受他的一切吗?”
菩萨的袈裟突然燃烧,露出脊背上用戒疤拼成的花果山水帘图。图中瀑布里藏着唐僧前九世被沙僧啃食的头骨,潭底沉着观音院大火烧焦的猴毛。
“那猴子扛着三界众生的贪嗔痴,你如今扛的不过是其中一缕余烬。”
当第十六臂捏碎陶埙时,耳听怒根器化作五指山虚影压下。
琅嗔在最后时刻听见孙悟空被压在山底的第一声喘息,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小心护住掌心蚂蚁的轻柔吐息。三昧神风突然变得温润,吹散他眼眶里燃烧的八卦炉火,露出被灼伤的火眼金睛里,映着灵山脚下饿殍伸手接佛光的画面。
\"原来如此...\"狼妖折断龙角刺穿双耳,血淋淋的角尖上挂着滴晶莹的铜汁。他最后看到灵吉菩萨掌心托着的不是定风珠,而是当年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的那颗野桃核,果肉早已腐烂,桃仁却发了新芽。
异变得到了抑制,乌金皂罗袍的碎片汲取了琅嗔身上的灵蕴不过顷刻之间就恢复成了原状,那些手臂以及身上的异变开始脱落,随后化作灰烬,琅嗔此时的眼睛已经变得一片浑浊,而耳朵更是血肉模糊。
“我还是承不住他那不灭的六根啊…也只能这么做了。”
灵吉菩萨同样叹息一声:“你本就不是他,能做到如此,早就出乎我的意料了。”
琅嗔撇了撇嘴,随后干脆盘坐下来,然后指了指脑袋两边的血肉模糊:“你说什么?现在的我可听不见,我不像你一样,脑袋没了都能听清人说话。”
灵吉菩萨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忍住了没一拳轰过去,随后他捏起一缕黄沙,钻进了琅嗔的心口,才能和他沟通。
琅嗔听完他那话后,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谢了一声:“谢谢。”
灵吉菩萨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面前的狼妖居然会感谢他,或许是因为被他迫害了太多次吗?
“你不觉得我在耍阴谋?”
琅嗔无所谓的回道:“以前的你是怎样我可太清楚了,但这个时候的你,特别是在经历了刚才那件事后,绝对不会跟我耍什么阴谋。”
“亲自谋划让自己的徒弟把你自己的头砍下来很难受吧?话说灵山是这样的吗?就指着一个人薅啊。”
“…”
灵吉沉默了,但却也没有否认。
琅嗔笑了笑:“炼化根器这事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一个关键,那就是天庭和灵山,你们这两方,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六根啊…别的妖怪都继承不了,所以你们需要天命人,但没想到出了我这么一个角色?”
灵吉菩萨向他抛来了一句话:“琅嗔,你后悔吗?”
琅嗔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悔呀,哪能不后悔?”
“当初在黑风山上待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这场局,结果呢每,个人还非把我当成天命人,仿佛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那些给予我善意的,又几乎不是因为我这个狼妖。”
灵吉菩萨显然没有预料到,眼前这敢独自炼化两个根器的狼妖居然会如此回答:“你…”
琅嗔打断了他,两颗浑浊的眼球仿佛一直是清澈无比:“可我这个人…不,这只妖向来矫情的要死,看不惯为众人拾柴者冻毙于风雪,看不惯为善者被为恶者排挤,同样,更是看不惯那些随意制定规则之人。”
他站起身来,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但下一瞬间,仿佛有几只手同时扶稳了他,黄沙化作一根手杖,他笑着说:
“你这教育方法啊,一千多年前我就吐槽了,被砍了头纯纯活该,有这么好的弟子明明心里骄傲的要死,硬要把感情弄得那么拧巴干什么?”
“自己的观念永远不要强加于年轻一辈,好不容易做了菩萨,连这点都不清楚,硬逼着他遭了这么多罪,结果反倒让他成了孤独的豪侠?”
“行了,该打的也打了,你该受的罪,我也让你受了,现在,是时候该走了。”
他别扭的使用手杖,然后慢慢走了起来。
没等灵吉菩萨做出反应,琅嗔用三昧神风卷走了昏迷的黄风大圣:“借你徒弟一用!”
灵吉还是没有绷住,他咬牙切齿,但原本攥紧的拳头,却放松了下来。
琅嗔笑了笑,他就是琅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