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
容浔坐在次间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边的一沓账簿。
芙蓉纹路的窗户半开。
探窗的枝桠时不时碰到,上面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文喜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见容浔沉默的盯着窗外。
他微微叹息一声。
专心研磨。
多福正是在此刻进来的。
他双手托着一本账簿走进来,先给容浔行礼。
“奴才参见王妃。”
“起来吧。”
容浔看着他手上的账簿:“这是哪里的账簿?”
“回王妃,这是风客来管事递来的。”
风客来是容浔名下的酒楼。
容浔接手后经营了好一段时间生意才慢慢回春。
他接过来翻看:“可是账目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
多福犹豫一番,支支吾吾道:“管事的说容家三公子常在那里请客吃酒,
要的酒菜都是最好的,但至今没见三公子结账,
管事的拿不准主意,便差人来问问王妃该如何处置。”
他说完,便静立着等容浔开口。
容浔看完容轩这一个月在酒楼的消费。
花的银子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他将账簿合上递给多福;
“你去回了管事的,让他们去管永安侯府要钱,只管去要,不用顾及我。”
“是。”
多福接过账簿没动。
他观察一番容浔的脸色。
便躬身对容浔行了个礼。
“王妃,奴才还有一事要禀告王妃。”
“你说,什么事?”
多福做了一个揖。
“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辰,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要摆一些席面,只是这等事情奴才还得问过王妃才能决定。”
容浔神情微微一滞。
是了,马上就是澹台肆的生日了。
明明前不久,他还和澹台肆说过,会为他亲手做一个蛋糕的。
只是那晚的争执两人都彼此伤到了对方的心。
倒是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我想一想,明日再告诉你该如何。”
“是。”
多福得命出去了。
容浔望着手边的账簿,转头对一旁的文喜吩咐。
“你去告诉厨房一声,就说东西可以备上了。”
“是王妃。”
把人吩咐下去后,次间便只剩下容浔一人。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澹台肆还是没有回来。
容浔望着一直不停的雨心里也很是烦闷。
此事不能再拖延了。
无论如何,得和澹台肆谈一谈。
想到这儿。
容浔起身撑着伞出了南院。
路上凹凸不平的地方蓄满的水。
一个一个的小水塘中倒映着容浔的身影。
他一人走在这片翠绿中。
转过墙角,低头看见路中间穿过一排黑黑的蚂蚁。
即使在雨中,也要挣扎着前行。
不知为何,容浔心下悸动。
他往旁边挪了几步,绕过这些蚂蚁。
准备往前继续走。
“王妃要去何处?”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容浔握着伞柄的手突然紧了。
他抬头望着从雨幕中走来的人。
一时间恍惚了。
不过几日没见到,怎么感觉澹台肆瘦了很多。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等着澹台肆站到自己面前。
才惊觉发现他没有打伞。
“王爷怎的不撑伞。”
容浔抬手将伞拿高了一些。
想给澹台肆撑伞。
澹台肆却往后退一步,像是无声的拒绝容浔的好意。
容浔默不作声的抿抿唇。
澹台肆的这个举动有些伤着他了。
他缓缓将目光移到澹台肆身上;
“王爷......那日的事情臣想和你再聊一聊,臣没有那个意思.....”
许是争吵过后的尴尬。
容浔的解释都变的有些苍白。
“总之,王爷要相信臣,臣不是那个意思。”
忽然想到之前的一句话。
容浔咬咬唇:“臣,也并不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人。”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这句话随着飘落的雨丝轻轻落在澹台肆心头。
他心脏那处泛起了一阵一阵的钝痛。
不忍的情绪瞬间充斥全身。
望着容浔消瘦的面庞。
他最终没忍住。
走过去弯腰抱住了容浔。
“那日,本王说的不是真心话,伤到你了,我道歉。”
澹台肆伸手摸着容浔的后脑勺。
声音从未有的虔诚:“对不住,你别生我的气。”
“..........”
连续阴郁了多日的内心终于有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容浔这些天的失意仿佛都有了宣泄口。
他慢慢抬起手,想抚摸澹台肆的背。
最终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会儿。
还是无力放下。
他的声音极轻:“王爷.....臣不是那样的人,
好吧....或许是有些怕死,也有些自私,但我......”
“我知道。”
澹台肆忙打断容浔的话。
“那日是本王口不择言了。”
今日商翟的话点醒了澹台肆。
容浔是他自己费尽心思救下来的。
也是他执意要将人留在身边,即使容浔现在对他无意。
他也不该把人逼迫的太紧。
容浔刚才刻意给蚂蚁让路那个举动戳动了他的内心。
他舍不得放开容浔:“本王知道,你是最良善的。”
“..........”
容浔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拍了拍澹台肆的后背。
眼眶下一秒就染上了湿意。
此地终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容浔将澹台肆带回南院,又亲手帮他解下被雨淋湿了的披风。
两人面对面坐着。
容浔熟练的摆弄面前的茶具为澹台肆煮茶。
一时间无言以对。
“王妃,那日的问题本王还想再问你一次。”
澹台肆率先开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
“你当真不介意我纳侧妃?”
容浔添茶的动作一顿。
面前陶土色小茶壶里的水开了。
冒着丝丝的声音。
一股若有若无的白烟横亘在两人中间。
氤氲着容浔的目光。
他抬眼认真的回答澹台肆;
“王爷,比起在不在乎,臣更担心你会因为拒绝皇上的赐婚而受到处罚,
比起心里吃味,臣更担心你,你的安全在臣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或许是怕澹台肆再度误会。
容浔解释的很是卖力。
生怕澹台肆会错了他的意。
好在,两人各自冷静了许多天。
都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交谈。
澹台肆将手伸过去握住容浔的手。
语气很是无奈:“王妃要何时才能彻底相信本王呢?”
容浔不太明白澹台肆的意思。
“王爷为何这样问?”
“本王没有王妃想的那般莽撞,若是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本王自然也不会公然在朝堂上和皇上作对。”
两人成婚快大半年了。
这还是澹台肆第一次主动和容浔谈起朝堂之事。
容浔不是信不过澹台肆。
大概是关心急切。
才会想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他回握住澹台肆的手,问出了多日困扰在他心上的问题。
“王爷为何要将皇上身边的男宠杀了?
臣自然相信王爷这样做有王爷的道理,可是朝中大臣未必会相信王爷,
那些史官....也未必会相信王爷。”
到时候若这件事处理不好。
澹台肆在史书上恐怕会平白多了一条污名。
相较于容浔的忐忑。
澹台肆倒是从容许多:“不必为我担忧,本王杀那些人自然是因为他们该死,
皇上登基时日尚短,断然不能留那些灌会吹耳旁风的人在身边。”
当然,还有一点他不会告诉容浔。
澹台尧身边的那些个男宠多少都和容浔长的有几分相似。
这无疑是在侮辱他二人。
那些人更加留不得了。
见澹台肆胸有成竹的样子。
容浔不安的心渐渐平复。
翌日,雨过天晴。
王府的花园处皆是虫鸣鸟叫。
宸王府门口。
容浔正了正澹台肆的衣冠。
微微一笑:“今日朝堂上,王爷务必多加小心。”
身后站了好几个丫鬟小厮。
澹台肆也不避讳。
伸手揽住容浔的腰将人拉近。
“安心,若是在府上待着无聊了就让带着昌宁出去转转,我今日午膳便不回来了。”
说完,他对着容浔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身后的人相视一笑。
都十分有默契的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容浔不太好意思的推开澹台肆。
“咳咳,时辰不早了,王爷快些去上朝吧。”
“好。”
澹台肆摸摸容浔微红的脸。
转身上了马车。
容浔站在门口直至澹台肆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去。
希望今日朝堂上;
澹台肆一切安好吧。
体元殿内。
澹台尧坐于金漆雕龙宝座。
不耐的瞪着下方争执不休的大臣———
宋映山跪在大殿之上。
目光如炬:“皇上,老臣要弹劾宸王殿下,以下犯上,一再挑衅皇权,按照景国律令,当罚一百戒鞭,以儆效尤!”
“臣附议——!”
内阁一个三品侍郎接着跪在宋映山之后。
“微臣斗胆一言,宸王殿下提剑威胁皇上,本就犯了杀头的大罪,皇上......”
他说着瑟瑟看了澹台肆一眼。
见他依旧坦然的战站着。
咽了咽口水,将后面的话说完:“皇上万万不能放过了这有二心的人......”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见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在宋映山的阵营。
澹台尧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很好,看来是时候处置澹台肆了。
他大手一挥,装作十分苦恼的模样。
“众卿是否误会了皇叔,朕为皇叔担保,他绝对没有谋逆之心,这处罚会不会和太重了些?”
“陛下,无规矩不成方圆,宸王行事确实太过张扬了些,
您若不处置他,以后怕是难以服众,臣等也不服!”
宋映山言辞激烈。
步步紧逼。
澹台尧叹口气,“既如此,皇叔.....”
“陛下——”
温国公站出来打断澹台尧的话。
他笔直的跪在宋映山身旁。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老臣入朝为官几十年,年轻时便跟着隆熹帝征战天下,先帝也常对老臣说,
作为君王,应当有一个辩是非明善恶之心,更切忌骄奢淫逸,
臣以为,宸王殿下此举是为了陛下,陛下不该处置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