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试图吸引自家夫人的视线。
沈璃果然第一时间看了过去,但见顾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纳闷了,看起来没什么事啊。
要知道两人在这种场合几乎是不交流的,就连眼神交流也极少。
因为他们足够默契,无论开不开口,他们都知道对方是怎么想,会怎么做,要不要打配合。
只有这一次沈璃没懂顾长安是什么意思,而且她在脑中过了一下觉得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自己,于是便继续发呆了。
发呆就免不了目视前方,而前面站着的贡生中最吸引人目光的无疑是卫铮这种相貌周正的。
于是顾长安再次回头的时候就看到沈璃还在看卫铮,心里遏制不住的想把卫铮埋了。
让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阿璃的视线当中!
他也忍不住多看卫铮几眼,难道自己不如他好看?还是阿璃更喜欢他的才华?
自己的才华已经入不了阿璃的眼了?
那自己还有更好看的可能吗?
还是应该更多多的读书,把心思从政务上挪出来一些放在吟诗作对和风花雪月上。
也要多陪陪阿璃,促进一下感情。
顾长安脑子里一瞬闪过多个想法,危机感十分的浓烈,甚至有了辞官再考一次科举的想法。
是不是再中一次状元就能赢回阿璃的好感呢?
因为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以至于皇帝出题他都没有听清,甚至弈王投来的目光也被他无视了。
他向来对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十分敏锐,但现在全然不想其他人是什么目的了,只想知道自家阿璃心中是何想法。
沈璃同样接收到了弈王那挑衅的目光,自从她放狠话之后,弈王也是演都不演了,对她也只有敌意。
沈璃承认自己那天自己是气急了,她上一世就因为废太子的挑拨而错过了顾长安,所以最恨的便是挑拨,加上身体忽然不舒服导致她言语有些过激。
以她的城府,平常是不会将杀意表现的那般明显的。
只不过她并不后悔,而且她也并不是胡说。
算起来她说的七日之期已然过去了五日,今日是第六日,弈王那挑衅的神色无异于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沈璃早已经不生气了,面对那挑衅的神色也只有平和的笑了笑,自从下旨赐婚自家妹妹之后她就觉得没什么困难的值得自己生气的事情了。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小麻烦而已,不需要她动什么心思。
殿试开始,考生作答,成帝便将沈璃召到面前笑着问:“璃丫头,前两日蒋院正来请脉说你有喜了可是真的?”
“回陛下,是真的。”沈璃作答。
在场官员听到都吃惊不已,因为之前一直不少传言说这位沈大人生不了,不然怎么成亲三年多仍然不见孕相。
“那可要恭喜你们小夫妻了。”成帝笑着:“回头让内务府送些补品去,你就在家里好好养身子吧,例银翻倍。”
官员们听到这话心念便动了起来,沈首辅刚刚辞官,皇帝又让沈璃回家去,瓦解沈家的做的再明显不过了。
沈璃没这个想法,但闻言还是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成帝没想到沈璃答应的比沈自在还痛快,但还算欣慰,沈家看起来没那么留恋权位。
等他压一压沈家的势头,未来未必不会将他们召回来为朝廷效力。
顾长安也一同谢恩,他还是很想让阿璃在家里的,毕竟外面难免磕磕碰碰的不太安全。
朝堂上有自己就足够了。
此事尘埃落定之后,一些前几日还安慰沈璃的礼部官员都离沈璃远了一些,看这形势,沈家的没落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只不过相比于曾经的周家和吴家,更加体面一些,最起码命都是保住了的。
弈王并未露出什么显而易见的神情,只是眼里不由的便流露出几分不屑来,他随便一出手便打得沈家落花流水。
虽然沈悦没能嫁给自己的人,但沈家势力也几乎被瓦解,朝堂中只有一个顾长安能发挥多大的能量?
他不屑一顾。
“来人,赐坐。”成帝也不想让老臣们十分寒心,于是做了一些表面的动作。
这坐自然是赐给沈璃的,于是沈璃也就安安稳稳的坐了,即便殿前只有她和皇帝是坐着的她面上也没有任何的忐忑,自然也没有不快。
殿试过了半,宫女给沈璃端来了茶点,沈璃也就自然的吃了起来,并不在意这茶点是否也是面子功夫。
她都要回家了还有什么在意的。
顾长安见到自家阿璃有吃有喝也就放心了,原本他还想寻个什么由头让她去后殿休息呢。
又过了一刻钟,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附在王儒耳边说了些什么,王儒只是略微思量了一下就走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正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听到王儒说了什么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身子也直了起来,问:“当真?”
“赵大人正在殿外候着呢,说是证据确凿。”
“宣。”成帝彻底坐了起来,脸上满是冰霜。
沈璃距离成帝虽然不近,但以她的耳力甚至不用仔细听便能听得真切,她的反应是慢悠悠将一块点心送入口中,轻轻的咬下,糕点碎屑半点沾不上唇,全然是高门贵女的做派。
弈王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满朝文臣也不明所以的看着一身飞鱼服的赵靖走了进来,他身后两个飞鱼卫抬着三口大箱子。
“参见陛下。”赵靖一撩袍子跪下,双手抱拳:“臣查明有举子会试作弊,提前收买考官拿到考题,请陛下定夺。”
这话一出在场不明所以的官员尽数变了脸色,历朝历代除了亡国前都将科举看做朝廷第一要务,是丝毫马虎不得的。
在科考一事上任何小事都是大事,更别说科场舞弊这样颠覆性的大事了,哪一次出现这种事不是牵连甚广。
甚至不少人即便没有参与过,仍然会被牵连其中,祸及妻儿也不在少数。
可以说这事情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说自己能不被波及。
弈王更是咽了一下口水,脸色骤变。
他最近被圈禁,对外界消息迟钝了不少,他甚至不知道赵靖查的是不是他那几个人。
“都停下来听听。”成帝对殿试的贡士们说了声。
于是所有人都停了笔,看向跪在台阶下的赵靖。
“说来听听,是谁?”成帝一张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声音也冷的可怕。
“启禀陛下,是礼部侍郎周怀慬收受贿赂泄露考题,身后的箱子便是赃物。”赵靖中十足的开口,使得殿前广场虽然大,但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后面两名飞鱼卫听到指挥使的话立刻掀开了三口大箱子,箱中之物暴露在太阳下,黄白之物明晃晃的晃着人眼。
最前面一口箱子中更是盛放着数量不少的珠宝、字画和厚厚的银票。
在场的人不由吸了一口气。
礼部侍郎周怀慬腿顿时就软了下来,他自认将东西藏的天衣无缝,做事情也没有留下丝毫的破绽,甚至连家里的夫人孩子都不知道,飞鱼卫怎么可能察觉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
周围的的官员们看他白的发惨的脸色就知道赵靖所言非虚了。
成帝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周怀慬便吓得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陛下,这不是臣的东西啊,臣不知道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看来周大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赵靖哼了一声,一招手便有飞鱼卫押来两个人。
正是周家的下人,也是知道此事前因后果的人。
周怀慬看到两人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两人显然来之前已经被飞鱼卫吓怕了,跪下便涕泗横流、争先恐后的交代了自己知道的。
包括是如何将考题送出的,钱藏在哪,事无巨细。
周怀慬见逃脱不掉继续连连叩头,但已经是求饶的话了。
“陛下饶命,臣也是一时糊涂,陛下饶命啊。”
成帝并不理会他,仍旧看着赵靖:“将考题都卖给了哪些人?”
“只有一人。”赵靖回答:“经过周家的下人指认,是一名叫高昶的书生,臣已经将此人抓来与周大人对质。”
“带上来。”赵靖在成帝点头之后挥手。
于是高昶被带了上来,平常精明的眼睛此刻变得呆滞,就连那山羊胡都好似没了往日的光泽,变得灰败了。
沈璃看到他的时候正将一杯茶送到嘴边,这季节正是喝雨前龙井的时节,由少女采的茶又经过精心炒制的春茶香气扑鼻,入口一路从喉咙滚下去,馥郁芬芳。
与高昶一样脸色青白的是弈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败露!
弈王几乎立刻就看向了沈璃,所以她说的七日之内要高师爷的人头并不是指暗杀?
他立刻便明白了,此事必定与沈璃有关,一定是她在礼部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将风声透露给了飞鱼卫。
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周怀慬为了从轻发落,见到高昶便立刻指认:“是他,就是他给臣的钱,没有他的蛊惑臣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求陛下恕罪啊。”
成帝仍然不看他,只看高昶:“你是何人?你又将考题给了谁?”
“无可奉告。”高昶到了此时倒有了骨气。
他本是落魄书生,被弈王重用才有了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弈王说出来的。
他是谋士,可吃人俸禄那么久也与死士无异。
成帝只是皱了皱眉,扫了赵靖一眼。
“启禀陛下,据臣查证,高昶将考题分别给了三人,便是会试前三位:陆明远、谢长卿、裴遇之。”赵靖继续道。
他说着又命人将一个托盘呈上:“臣抓了三人的下人,已经审问了出来,这上面是他们的证词。”
三人几乎是同时跪在了地上,他们作弊本就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如今听到下面的人都招了,更是没有了承受能力,身上没有一处能使得上力气。
“可搜了高昶的住处?”成帝问,他发现并没有物证。
“启禀陛下,搜不了。”赵靖为难道。
弈王心中一凛,赵靖是真没打算卖一点人情给自己,是什么都要说啊。
“还有你们飞鱼卫搜不了的地方?”成帝果然纳闷。
“是弈王府。”
成帝脸色渐渐变得平静,是那种表情不外化的平静,但任谁都能看出来那眼底的暗流汹涌。
“父皇,此人的确是儿臣的门客,但儿臣并不知情啊。”弈王连忙跪上前自辩。
“你当真不知情?”成帝冷淡的问。
弈王连连点头:“儿臣自小在父皇身边教养,怎么会不知道科考公平的重要性,儿臣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在场的官员哪个看不出来,这就是在打感情牌了。
果然成帝没有再问,而是道:“即便如此,你养出这样的门客罪责也是无可推卸,你给朕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
“父皇……”
弈王还想求情但抬起头就看到成帝眼中的冷沉与不耐,他吓得汗都出来了,只得是磕头谢恩。
到了成帝这个高度,哪里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高昶很显然是死士,一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还会有什么所求?还不是在为自己的主子卖命。
成帝对弈王忽然便无比失望,他能接受儿子之间的你争我夺,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蠢。
让弈王思过也是为了能让他学聪明些。
“将高昶及舞弊之人推出午门,即刻斩首。”
“会试重新举行,今日的殿试作废!”
“周怀瑾下狱,飞鱼卫彻查此事,不可放过一切参与科举舞弊之人!”
成帝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起身一甩袖子离开了。
沈璃在他下最后的命令之前都还在吃,只有皇帝起身她才不得不起身恭送。
高昶被带走,刚刚出府的弈王再次被关了禁闭,而且这次时间更长了。
弈王再看向沈璃的目光已经想杀人了。
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样隐秘的情报,她怎么可能知道舞弊之事?而且还能精准的找到高昶,这简直好像开了天眼一般!
邪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