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达班的人就已经围着病床绕一圈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打眼一看,跟特么遗体告别似的。恍惚间,元梅还以为自己这是一个没玩明白,把自己玩挂了,现在这是身体里头的残留意识在看他们呢。
好在猜叔和但拓及时凑上来嘘寒问暖,不停的与她说话,这才让她有了点自己还是个活人的感觉。
但拓心疼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看向猜叔的目光中,已然带上了些许往常从未出现过的敌意,但这些,猜叔不在意,元梅更不在意,两人甚至还为他如今不自觉展现出的敌意生出了些许窃喜。
对猜叔来说,如今的但拓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颗弃子了。
虽说他平日里总在嘴上埋怨元梅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可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比起元梅,但拓更加感情用事。
他坤猜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用尽一切手段帮助自己实现目标的助力,他(她)可以感情用事,但不能过于感情用事,阿妹虽也重感情,但她的重情重义,是在猜叔的忍受范围之内的,她恰到好处的拿捏住了感情与野心之间的平衡,让猜叔的不满仅浮于表面,并不放在心里。
他知道,阿妹那颗看似善良又柔软的心,实际上比但拓要狠得多,在她的算计里,除了但拓,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掉,包括兰波,那个她一手养大的弟弟。
平日里,她可以掏心掏肺,尽她所能的对他们好,但到了需要牺牲他们的时候,她也会像对他们好那样,毫不犹豫的送他们去死。
他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猜叔简直不能再了解她了,那个孩子,是整个达班,甚至整个勃北,最像自己的人。所以他愿意宠着元梅,愿意纵着她的一些小任性,甚至亲自帮助她拔除软肋,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安安心心的为自己所用。
元梅明白猜叔的想法,她甚至比起猜叔自己都更了解他,她能从老登看向但拓背影的眼神中感受到他的情绪,她知道,如今的猜叔已经不会再为失去了但拓这个二把手所感到惋惜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也想过,要努力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超越但拓,成为达班所有人心中当之无愧的二当家,可如今愿望达成,她心里却没有半点当初想象中的喜悦,有的,全部都是失落与不舍。
哎~环境糟践人啊!
想着,她无力的动了动手指,却依然感觉浑身使不上劲儿,一张嘴,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众人见状更紧张了,一圈大脑袋凑到她眼睛前面,看的元梅一阵头晕,好在猜叔及时将人赶走,端着一杯水送到她嘴边。
元梅现在一看见猜叔端水给自己,就打心眼儿里怵得慌,不禁用警惕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后者见状突然就上火了,一张老脸却黑却黑的,脑门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冷着脸死盯了她好半天,终是长叹一声,将手中的杯子递到但拓手里,叉着腰后退两步,转过身生闷气去了。
元梅含着吸管喝了两口水,感觉还是有点犯恶心,便轻轻侧头避开杯子,看看趴在床头掉眼泪的细狗,又看看猜叔的后背,之后又重新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细狗。
后者虽然一根筋,但也看的出来她的意思,遂抹了一把眼泪,抽着鼻子解释道:“小妹,你是不晓得,嘞天我们到医院嘞时候,猜叔都疯求喽,他手头攥到你嘞病危通知书,锤到抢救室嘞门哭卓喊你,一直讲“幺妹儿,你要是死球,我就个但拓杀死!个你嘞人全部都杀死!”,还气嘞打死喽一锅医生噻。”
完犊子,作死作过头了,给老登吓着了!人设都差点吓崩!
这说明什么?哈哈哈……说明自己现在是猜叔最最最锋利的刀!说明,猜叔,现在,很依赖她!
极度的狂喜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无奈她浑身的肌肉还不是很受控制,是以,在外人看来,她那个笑容并不能称得上癫狂。
她张了张嘴,试探着叫了一声:“猜……叔……”
这次不再是气音了,声音虽小,但也勉强分辨的出她说了什么,猜叔气呼呼的背影僵硬一瞬,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复杂的看着那个对自己下手都没轻没重,差一丁点就真作死了的混账手下,可一看见她那个惨白惨白的脸色,又止不住的有些心软。
元梅轻蹙着眉头,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嗫嚅着嘴唇轻声说道:“别……担心。”
猜叔依旧冷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气音,又重新转过身去,似乎抹了一把脸,然后默不作声的推门而出。
细狗和小柴刀看着重新关闭上的病房门,犹豫着瞄了一眼病床上的元梅,见但拓摆手后,也急忙跟了出去。
元梅看着病房门轻叹一声,抬眼看着但拓,费力的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着他憔悴的面色,忍不住有些心疼。
但拓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元梅这一遭过敏,导致她连续昏迷了四天,期间倒是断断续续的醒过几次,却没有意识,只迷迷糊糊的眨眨眼,随即便再次昏迷过去。
他很害怕元梅就这样死了,再也不能睁开那双时时刻刻都盈满爱意的眼睛看他了,他怕自己的梦魇成真……
元梅轻叹一声,擦掉他脸颊上的眼泪,环视一圈病床边一张张满是担忧的脸,突然面色一凝,呼吸也随之有些急促,努力命令她那不甚听话的嗓子,断断续续的问道:“元……果……没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
元梅见状心头一紧,床头的心率监测仪也随之发出警告,众人见状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连忙将目光投向但拓。
后者冷着脸,温暖的大手按住她的额头,低声劝道:“冒急,妹儿,冒急嘛,元果在小磨弄出车祸喽,在达班医院住院噻,你冒急,等你出院喽,锅锅陪你克看他。”
闻言,元梅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但床头依旧滴滴作响的心率监测仪,却毫不留情的出卖着她此刻并不平静的情绪。
即使在场所有人都在肯定但拓的话,但元梅就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心中挂念着元果,无奈自己如今弱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逼迫自己多喝水,多吃东西,多睡觉,努力让身体恢复活力。
毕竟是常年锻炼的人,她的过敏症状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个星期不到,她便出院了。
达班大寨,元梅呆呆的站在三张遗像前,想哭,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眼泪。
面前的供桌上摆着三张照片,一张是梭温的。
一张是那如的。
另一张,是元果的。
沈星跪在她手边,泣不成声的与她道歉:“对不起,小梅姐……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小梅姐……元果哥他……呜呜呜……对不起,都怪我呜呜呜……”
元梅皱了皱眉,一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睛已然泛不起半分波澜,她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却不知该往哪里去,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元果死了。
那天小两口吵架后,元果跟着那如去了麻盆,为了哄回媳妇儿,他便陪着那如一起住在了麻盆的家,那如驱赶无果,便只能任由他死皮赖脸的跟在身边。
可好死不死的,一伙毒贩盯上了那如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埋伏在那如家附近,趁元果不备,将其掳走。恰逢彼时他刚得到元梅过敏住院的消息,焦躁惶恐之下,他头脑一热,竟然单枪匹马的冲进毒贩的窝点要人……
等众人找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只剩一半了,那如的尸体更是凄惨,被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头颅都找不到了。
他胸前哭泣的朱雀,似乎早就已经预示了元果的结局。
它在为自己的宿主而哭泣,为了宿主的死而哭泣。
沈星看见那半具尸体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元果哥那样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真的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多嘴……如果自己当时早就听小梅姐的话回到华国……如果……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达班……那……元果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他,那天他们就不会吵架,那如也不会伤心的离开,元果哥也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
看着晕倒在面前的元梅,沈星只觉得痛苦自责到恨不得杀死自己,却又觉得,自己这条命,应该留给小梅姐,让她亲手替她弟弟,元果哥报仇,让她亲自杀了这个间接害死她弟弟的凶手。
可醒来以后的元梅并没有杀他,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沈星,没有和他说哪怕一句话,只默默擦掉眼角的泪水,侧头对但拓说:“拓子哥,送我去一趟大曲林吧,我想去元果家,收拾一下他的遗物。”
但拓犹豫片刻,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悲哀的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法减少她的痛苦,只能搂住她的后背,一遍一遍的告诉她:“冒难过嘛,拓子哥陪到你,冒哭嘛……”
元梅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一遍一遍抹掉眼中的泪水,想将面前的人看的清楚一些,可努力了半晌,视线依旧模糊,索性便由它去了,她就那么泪眼朦胧的仰头看着但拓,认认真真的问道:“你不会死的对吗?拓子哥,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会死的。”
但拓看着她,只觉得心痛如绞,他紧紧的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元梅执拗的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仰头重复了一遍她的要求:“拓子哥,我想去大曲林,到元果家里,把他的东西带回来,放在身边……”
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但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拗不过元梅,带着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