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禁足一个?”
嬿婉也是乐了,这回她都没动手呢,又倒下一个。
璟琇气呼呼道:“额娘,您说这些日来大家都知道皇阿玛需得静心养病,可慎嫔却在这个时候……”
“璟琇。”
嬿婉轻声开口,言语中却是不容拒绝的意味:“你皇阿玛是皇帝,说出口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违抗圣旨轻则杀头丧命,重则抄家灭族。”
“慎嫔的确有她自己的心思,可你皇阿玛就真的无辜吗?”
太后下旨,将慎嫔降位,直接送回去禁足启祥宫,知道情况的宫人全都被封口,而前朝也没有人上奏反对,就连慎嫔的两个弟弟都没有。
要知道,慎嫔顺风顺水走到如今,绝大部分都是依赖她阿玛桂铎的遗泽;而哪一朝都不缺少以死劝诫的臣子。
所以一切平静的背后只有一个原因——
做错事的,是皇帝;
皇帝做下的,是丑事。
嬿婉不曾遏制儿女对父亲的舐犊之情,这是天性,是本能。
无论现在如何,过去的那些美好不会消退。
但她也不会允许这些情感蒙蔽了他们判断是非的准则。
可以为爱人、亲人、友人宽容,但底线不可后撤半分。
“额娘……”
嬿婉低头逗弄怀中的小儿子,听到女儿委屈的声音半抬起眼皮,像是那统领族群的狼王,该教训时下口毫不留情。
“怎么不继续说了?连缃叶都没跟上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出什么事了。”
缃叶可是从小就伺候璟琇的宫女,腿脚都练出来了,如今也才三十岁上下,可想而知璟琇跑的有多快。
璟琇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而永琛和璟妘对视一眼后,也不敢开口求情。
这件事的确不该闹大,毕竟璟琇\/姐姐已经在九州清晏已发过脾气了。
“从今日开始,你的课业翻上两倍。”
璟琇心甘情愿地应下:“是,额娘。”
她就是太气了,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见小儿子开始打盹,嬿婉将孩子递给了乳母:“将十一阿哥抱回去睡吧。”
等乳母走后,嬿婉捏了捏自个儿的肩膀,可算将最后一个哄睡了。
很快捏肩的差事被人接了过去,力道不轻不重,就像画画一般,颜料用的恰到好处。
“怎么,想给你姐姐求情?”
璟妘卖乖道:“姐姐她也是关心则乱,等皇阿玛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
是啊,但那父亲的脸面却也挂不住了,照着皇帝现在的性情,谁知道脑子一抽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永琛,你还打算等一等吗?”
要是这类似的事再发生一次,嬿婉想想都觉得烦心。
正安静沉稳的永琛忽然被提问,却也没有慌张:“大哥和三哥那儿不需要儿子插手,他们已自乱阵脚;而六弟那儿,儿子已送去了金庶人的书信。”
金庶人,这个称呼倒是很久没有听过了。
她只晓得这人还活着,其余的也没有多加关心。
从行宫到京城,距离也算不得近,所以这书信何时到手的,又如何让永珹相信的?
孩子真的长大了。
……
“朕打算减少贸易口岸,留下广东一处给那些洋人上岸经商。你们几个觉得如何啊?”弘历一边喝着参茶,一边向站在身前 的几个儿子询问。
大阿哥抢先站了出去:“皇阿玛,儿臣认为我大清乃是天朝上国,万朝来贺也是理所应当,却那些洋人在我国境内肆无忌惮,缩减通商口岸的确能有力震慑其余国家。”
三阿哥不甘示弱,说出的话虽不是舌灿莲花,却也是极为赞同的。
弘历面色不改,既不像满意,也并非不满,向着剩下的两个儿子问道:“你们两个呢?”
“皇阿玛,儿臣觉得不应缩减通商口岸,反而应该增设。虽说眼下大清四海升平,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弘历像是有了几分兴趣:“既如此,怎能让洋人在我大清之内逗留?”
“洋人来访,大清自是拿出东道主的姿态面对;但不能以偏概全,只听一面之词。此外,儿臣还认为未来应组织一支朝廷自己的舰队,去远洋探听真假。”
此言一出,大阿哥和三阿哥可是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他们除了把对方当对手,能被看进眼中的就只有永琛了,而永珹这个病秧子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眼看皇阿玛的病况不见好转,能多踩对方一脚是一脚,指不定这一下就把敌人彻底踩下去了。
但没吵几句,弘历便开口叫停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今日就先论到这,朕还有政事需得处置,各自回去吧。”
众阿哥:“儿臣告退。”
出了九州清晏后四人没走多远便各自散开,永琛同两位兄长告别后向着后宫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
“我打算去永寿宫同额娘请安,六弟这是要?”
永珹轻咳几声:“五哥,我打算去一趟寿康宫。”
永珹的胞弟永璇从生下来后便送到了寿康宫交由太妃们抚养,到了年龄后也去了撷芳殿起居,闲暇时常去寿康宫探望几位太妃。
久而久之的,永珹也成了寿康宫的常客。
两人的生母获罪被废,但弘历或许是怜惜吧。
因病弱而无缘大位,反倒是让他多了几父子温情,对于永珹的一些个行为都抱以宽容的态度。
话说到这了,那就一块走吧。
一路上两人都是默默无言,快要分道扬镳时永珹蓦然开口:“五哥,你可听说近来边境雪灾一事?”
“听闻来京叙职的兆惠将军已快马赶回,当地也有大清驻兵,应当能减少人员伤亡。”
永珹垂下头,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低:“他们是外族。”
那又如何。
大清创立之初便是满族与蒙古相互扶持,如今也是大力推行汉家文化,若真要分个里外,也不知大清还是否存在了。
生活在大清领土上,遵纪守法,缴税生活,怎么不是他们大清子民呢。
可这些话永琛都未曾说出口,绕开这个话题道:“六弟,边境不容有失。好了,永寿宫快到了,为兄就先走一步。”
“五哥慢走。”
刚一到永寿宫,永琛便被三个小肉团扑了个正着。
一连串的哥哥在耳边唤着,永琛先应那个都能惹了另外两个不高兴,干脆一并都抱起来颠了颠:“额娘呢?”
虽然少年的胸膛并不宽阔,可有力的臂膀将永璐三个搂在一处,让三个小家伙高兴极了。
“额娘,用早膳。”
“对,香,好吃的。”
被两个哥哥抢了先的永璘立刻搜刮着已掌握的词汇:“不让永璘吃!”
这可是招的其余两个也附和起来,你一字他一字地向永琛告起状来。
永琛能怎么办,不能应,也不能说,只能谈天说地。
“五阿哥,娘娘说让您进去说话,三位小阿哥该继续玩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春婵,永琛不失沉稳地将三个弟弟放了下来,像是没注意到耳边的告状声都消失了一般。
只是进入殿内后小小地控诉了一声:“额娘,永璐他们瞧着比上次瘦了些。”
“你近来眼力见涨啊。三个加在一块还没瘦两斤,偏被你看出来了。”
嬿婉也是服了这三个调皮鬼了,整日在宫里招猫逗狗,累的玉团它们见了就躲,结果竟然体重超标了!
一问才知道这三个在外头的食堂多着呢:撷芳殿,璟琇宫里, 慈宁宫,御膳房……
这里偷吃一口,那里多吃一点,回来照常用饭,再加上三个小鬼互相打掩护,还真让他们给瞒住了。
“教了几遍不许暴饮暴食,偏要贪嘴,就该自个儿受着去。”嬿婉用完最后一口早膳后,慢悠悠说道。
小孩子不知饥饱,大人还能不知道吗?
听出额娘的言外之意后,永琛干脆说起了先前在御书房的事。
“说的不错。若没有自己的耳朵与眼睛,大清与抱金过街的小儿又有何异。”
当下殿中只有她们母子二人,嬿婉也直接将自己为儿子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额娘,这是?”永琛看着眼前的一堆细碎物件,不明白额娘送他的这是什么?
配饰?可这也太小了些。
但很快永琛就见证到,在他额娘的一双手中这些零件是如何变成了一把精巧的火铳。
见永琛一双眼睛都瞪圆了,嬿婉将火铳放在桌上:“西洋那边儿的新火器,拿回来后改进了些。最多连射十发,射程……百步总是有的。”
这可比大清最先进的火铳要强的多。
永琛语气有些艰难:“额娘,您说的改进……”
“改进后,杀伤力约莫提升了五成左右。”嬿婉示意儿子将火铳拿起来瞧瞧:“圣祖一朝有一位叫戴梓的朝臣,虽获罪流放,但他的一些个手稿都留了下来;何况大清人口众多,寻一二有天赋的人并不困难。”
永琛那激动的心情刚平复了些,就又见着他额娘飞速地将火统又拆成了一堆零件。
“什么时候你学会组装拆卸了,这火铳就归你了。”
永琛缓缓呼气,起身郑重行礼:“儿子多谢额娘。”
******
“哎哎,将那香炉收好了,小心着些。”
“还有这枕头,也得带上。”
随着一样样东西搬离,养心殿变得越发空旷。
若是说与上次南巡有何不同,各人说法不同,但要是让养心殿的人来说,那就是他们需要准备的箱笼比上回多了一倍不止。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上近来越发难以安寝,浅眠多梦,回头南巡路上要是因为这些再发了脾气,他们可担待不起。
先前三阿哥,不,忠贝勒被出嗣,不就是因为皇上动了怒,任凭纯妃娘娘如何求情,都没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此次南巡皇上下旨让大阿哥和五阿哥留京监国,年幼的皇嗣也都下旨送去了撷芳殿统一照料。
随着离南巡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皇宫里也是难免喧嚣,这份热闹甚至传到了不见天日的地方。
“哎,今日门锁了吗?”
“锁了,放心吧。”
一个嬷嬷拢了拢身上破旧的棉袄:“这风刮的这么紧,也不知南方这会儿暖不暖和。”
“你这不废话,要是不暖和,皇上干嘛要去南巡啊。”老嬷嬷艳羡说道:“要是咱们也能跟着去南巡就好了。”
“想得美。咱们这都一把老骨头了,怕是没到南边就死在路上了。”
两个嬷嬷唏嘘了片刻后又小声嘀咕起这小佛堂里的人:“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是苦了些,但也好过里头这个。”
这小佛堂是新修的,空间小的走几步便能到头,而且矮的根本直不起身,只能在那儿一日日地跪在那蒲团捡佛豆。
在里面负责看守的是两个又聋又瞎的嬷嬷,任凭里面的人如何叫喊咒骂,这两个嬷嬷也只会日复一日的重复主子的命令。
只要人活着。
被囚禁在不见阳光的方寸之地,折磨不见尽头,偏又求死不能。
老嬷嬷单是想一想,就觉得还不如做个奴婢,虽然她们这辈子也是别想离开这里了。
但能吃饱穿暖,不至于无家可归,不比那原先伺候里面的那位强。
刺了耳,又灌了哑药,扔进辛者库也不知能活几年。
“谁能料到呢,里面的当初也是皇上潜邸里头拔尖的人儿啊。”
“潜邸?那时候的主子如今宫里还有几个。等着吧,明年选秀时宫里又该进新人了。”
……
“额娘,您就没什么要嘱咐儿子的吗?”
瞧着自家额娘满心满眼都是要出去游玩的快乐,永琛心里有些憋屈。
上次南巡额娘没去成,他们去了;这次额娘和弟弟妹妹都去了,他又去不成了。
“交代什么?”
其余的孩子都跟着一道南巡,霍棋母子三人也在南边,还有什么能被拿去做威胁永琛的把柄?
嬿婉翻到一件喜欢的首饰,面露满意:“后宫是纯贵妃和婉妃主事,要是你还能被算计了,额娘可真是不用交代你什么了。”
一年前,寒部因雪崩遭灾,部族损伤惨重, 半推半就下大清派人去接管了寒部,原先的寒部族长也被弘历封了个王爷留在了京城颐养天年。
至于那导致雪崩的祸端都被两边心照不宣的忽略过去。
封个县主吧,可要没有这公主和其情人胡乱呼喊,也不会有雪崩发生;就算弘历愿意给寒部王爷这个面子,幸存的族人也断不会接受的。
好在这一尴尬的问题没有人提起。
而寒部王爷入京没多久,弘历便大封六宫,圣旨就像是批发一般。
凡是入宫六年以上,位份在贵人以下的此次都提了一级。
嬿婉被封为皇贵妃,纯妃晋为纯贵妃;婉嫔晋为婉妃,豫嫔晋为豫妃,玫嫔晋为玫妃;恪贵人封为恪嫔,为六嫔之首。
此外又追封已逝的仪嫔为仪妃,其余便再无变动。
什么颖啊,舒啊,慎啊,直接被忽略了个彻底。
这次南巡,纯贵妃留下主持宫务,婉妃要照顾生病的七公主也留下,再除去几个禁足的,冷落的,其余妃嫔都跟着去了南巡。
这般空荡的六宫,什么鬼魅伎俩都算是摊在了日光下,永琛要是还能掉进陷阱里,那可真是……
“额娘,儿子不会的。”永琛被嬿婉看的浑身不舒坦,赶紧为自己伸冤。
他不笨,也不会放松警惕的。
“所以额娘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嬿婉拿起一枚翡翠无事牌,亲手给永琛带上:“永琛,过了这一关,额娘就真的能放心了。”
她在这里度过了十八年,有些事该有个结局了。
现在她也不想再同那人保持现在的关系,总该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