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轻柔,古树繁密的枝叶在日光下摇动,听风看树,入耳入目都是远离世外的祥和与宁静。
法苑针林中,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茶寮内,却飘出阵阵醉人酒香。两个男子迎面而坐,一个面容憔悴似久病新愈,一个是沉静如山却断臂尤新。这二人自然便是剑君子林笑非和剑神莫承允师徒。
莫承允在缘明和尚的帮助下,一边疗伤一边赶路还要一边小心翼翼地绕开朝廷的眼睛,耗时许久这才抵达小苍山,与林笑非相聚。一场神盟之约的较量,情势急转直下,不仅原本手到擒来的盟主之位拱手他人,师徒二人也落得这般下场。
海碗叮的一声相碰,二人一口饮尽。
酒气、愧疚和无力感,一怒脑涌上心头,林笑非歉声道:“弟子要向师父请罪,因为弟子的家事,连累了宗门。”
莫承允凝眼看他,正色问道:“你可是有心?”
林笑非略微一愣,随即立马摇头道:“弟子被贼人蒙骗,自不是有心。”
“即不是有心,又是贼人蓄意蒙骗,你何错之有?况且,事已至此,悔之何用?”
莫承允摆手道,“世事因势而动,势变而局易,于智者而言,不过相机行事,另做他图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师下山之前,宗主招我密谈,说‘如今太白虽失神盟盟主之尊,亦有重兵围山之险。可也暂时远离了诸方角力的涡流泥潭,无需急在一时表明立场,冲锋当先。就此而论,也可谓因祸得福。’”
他放落酒碗,指尖轻扣桌案,双眸微凝。续道:“数日前,飞云堂密探传出消息,说芒山大典结束不久,渡明渊便被人袭击,死伤惨重。只是消息封锁极快,何人所为,又为何如此,都不尽不详。但渡明渊偏安多年,如今骤逢剧变,大底总离不了‘树大招风’四个字。如今叶郎雪既领了盟主之位,又一心一意依附仁宗,渡明渊便首当其冲成了李长陵和萧山景的眼中钉肉中刺,风雨都教他们挡去,恰好可以让我们安然休整,静待时变。”
林笑非听到此处,虽觉得有师傅刻意宽慰自己之嫌,却也有几分道理。天下逐鹿的风浪将起,关注最多、受力最大的总是那个身份最高的盟主尊位。“嗯,宗主所言在理。”
莫承允见他神色渐缓,又道:“为师本该数日前就赶到此地,除了臂上伤势,也因中途收到宗主飞鸽传书,教我秘查一个叫做‘提灯人’的神秘组织,故而耽搁了行程。”
“提灯人?”
林笑非剑眉拧紧,似苦苦思索一番,最后摇头道:“这是什么组织,名字闻所未闻。”
“不错。无论往前推五十年的江湖集录中,还是飞云堂的密报里,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莫承允压低声音,道:“数日前,有一神秘人拜会了宗主,那人自称属于一个叫‘提灯人’的组织,又说这组织乃是长春宫后人所创,意图笼络本宗,共抗朝廷。宗主说那人无论轻功、剑法都极为不弱,可说不在为师之下,为免打草惊蛇,宗主并未严词拒绝,只说斟酌考量,他日再议。如今太白一门,除了极少几个飞云堂暗子还能在外走动,便只有你我。所以你我身负重责,务必尽快调查清楚这个组织,以免敌暗我明,再被人算计。至于到时候是敌是友,亦或是如何因应,自有宗主权衡。总之,这或许是解开我太白如今危局的一条出路,也未可知。”
莫承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太白决意抗衡朝廷,这个叫“提灯人”的组织便可能是将来盟友。反之,若林碧照有意要向仁宗屈服抒诚,揭露这个阴谋反叛的“提灯人”组织,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弟子遵命。”林笑非思索片刻后又问,“对了,师父。那人既然自称是长春宫之后,可有凭证?”
莫承允摇头道:“时间仓促,又担心情报泄露,宗主以山门秘语传递消息,恐怕信中多有不便详说之处。不过,我入青州地界之后,便与缘明相会,路上倒是听他说起,说芒山大殿上有高手隐在暗处,施展了长春宫的《太清上剑》和一门唤作《千叠灵渊》的奇异阵法。如此看来,长春宫后人云云,恐非无端;至少剑法、阵法是群雄亲眼所见,多半做不得假。所以,你我才要详查此事。长春宫消失之秘,已困扰天下二百余年,如今突然冒出这样自领头衔的人物,又恰恰在这风云诡谲之时,我想或许这秘密是到了要揭开的时候了。”
林笑非点点头,应道:“弟子记下了。等伤势康复,便即下山详查。”
“嗯。”
莫承允看了看徒弟,沉默片刻后,又说:“你性子温和良善,事事以正道仁义为本,这本是好事。可世上许多事,即不是对错黑白所能分清,也未必都是正必胜而邪必败,就像总有万卷佛法也渡不了的恶人,把恩将仇报和卑劣私欲说得义正言辞……你久历江湖,这种事该见过不少了。遇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须知世有大义与小仁之别。欲成大事者,自古菩萨心肠和金刚手段,二者便缺一不可,切莫因一时小仁而铸成大错,已致无可挽回之境地,那才真是痛不可挡、悔断肝肠。”
莫承允为人严谨甚至刻板,林笑非自幼跟随,亦有承习这性格,故而自学成下山之后,两人已多年不曾像近日这般敞开心扉地交谈。如今莫承允破例开口,自是关系重大且不容拖怠。
林笑非虽然刚正,却不愚钝,一听便明白他说的是霍炎和柳明旗二人,近日每每想到这二人,他不禁心头如堵,又痛又怒,又有被欺骗、利用、背叛的羞辱,万千情绪都汇成了“为什么”三个字。为什么世上有这样的诡谲缘分?为什么世上有竟这样下作卑劣的无耻小人?为什么偏偏教他和温静霜遇上,害了自己,又累及宗门?
这些个为什么,就像是一道道穿心断骨的伤疤,每想一回便重新揭开一次,痛楚之烈更甚身上剑伤针刺。
师父谆谆教导在耳,师徒二人乃至太白全宗的困局亦陈列眼前,由不得他优柔寡断或是沉溺无聊之愤懑。良久后,他双拳崩紧、深吸一口气,垂首说:“师父教诲,弟子谨记。若日后与他们道中相见,弟子必不手软。”
说着便为师父斟酒,莫承允看了看周围秀美雅静的山景,问:“幽幽古刹千年钟,真是好地方!你问过了没?”
林笑非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面色极是为难地摇了摇头,“没有。弟子自为缘明大师所救,一路昏迷来到寺中,之后神僧和缘妙大师又因此多损功力,加上神僧法体违和,缘妙大师事务繁忙,弟子……弟子实在难以开口。”
“法体违和?难怪缘明和尚一回小苍山便匆匆告辞。苦厄神僧已俞百岁高寿,莫非大限将至?”
莫承允微微一愣,沉思片刻后道:“小苍山和离忘川,这两派历来与本宗相敬相睦,从未有过争斗嫌隙。况且他们对盟主之位从不在意,可此次神盟之约上却匪夷所思得双双倒向渡明渊,若说是被仁宗所迫,苏幼情年轻识浅,又极护门中姊妹,倒也罢了。可以苦厄神僧的为人和名望,是断断不会为他人所胁迫的。”
他指尖摩挲海碗,凝眸沉声说:“这事不仅我想不通,宗主也想不通,下山之后我联系了在外的飞云堂弟子,他们探查说是在前往太白山的途中,苦厄神僧与苏幼情二人屏退弟子,上了一趟翠微峰。至于在山上二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旁人无一知晓。我猜测,或许便是那时候他们便已经商量好了。”
“翠微峰?!”林笑非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才恍然道:“是滴云观那个翠微峰么?”
“不错。约莫四十年前,武林狂人败惊仑便师从于滴云观,最后被七大高手围攻,死在了剑圣手下。那时候为师还很小,偶尔听宗主说起过,说这个滴云观似乎是长春宫后人,可惜人亡观毁,再没了痕迹。”
林笑非道:“哦?徒儿听起来,这似乎兜兜转转,便又与长春宫扯上了干系。”
莫承允道:“看来是要亲口去问问神僧了。”
……
一座总高二层的经阁古楼门口,两人正对立相峙。一人青衣单臂,身负长剑;一人赤色袈裟,法度庄严。
“神僧甘冒巨险,收护我师徒二人,更为救治小徒不惜耗损功力,晚辈感激不尽。还请首座大师代为通传,就说莫承允想拜见神僧,亲口向神僧一表谢意。”
缘妙和尚如古松似得站在经阁门口,他合十顶礼,说:“莫剑神客气,贵我两派本就同气连枝,自该互相扶持以维护武林正道。莫剑神之请,实在见外了。只是……实在可惜,不瞒剑神,家师从月前便已感觉大限将至,此时正在闭关整理佛经,以免几部罕有的经传失了传承,恐难应阁下之请,祈请海涵。”
莫承允剑眉拧紧,淡淡一笑,道:“若晚辈今日偏要恩将仇报、以客欺主,也要见神僧一面呢?”
缘妙和尚面如静水,道:“和尚虽久居山中,也素闻莫先生是最知理明事又响当当的人物,决计不会为难一群和尚。”
“事有大小,岂可因小义而失大仁?”莫承允拧眉压眼,语气中自带一股不容商榷的霸道,“事关太白全宗,恐怕晚辈今日便是自承骂名,也非见神僧不可,还请首座大师不要为难我才是。”
缘妙和尚也没想到莫承允这般霸道,沉吟片刻后只长叹一声,躬身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成全。”
莫承允快步踏入经阁,眼前陡然一暗,原来这经阁窗户密闭,为防止起火,又不设烛台铜灯,只有从窗户中透出的些许微光才能看出行路而不至撞上满屋子的书架。
他循路前进,半晌竟然没找到人,内力徐徐探出竟也感觉不到半点人息,仿佛这是一座空置许久的废阁,只能拱手唤道:“晚辈太白莫承允前来求见神僧。”
声音伴着内力徐徐传开,满楼都是回音。
“莫先生来啦?”
回音散去,又过片刻,静谧的经阁中陡然传来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莫承允陡然抬头,列在身前的两排书架诡异地层层滑开,露出一条走廊,苦厄神僧就站在了自己前方不远的狭路尽头。
他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灰袍,满脸的皱纹如蛛网密布,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好像呼吸都缓慢得近乎没有,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灰白,简直比断臂巨伤的莫承允更无生气,乍一看去就像一具空空皮囊。
可不知怎得,莫承允总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白光,看不见,却似乎感觉得到,就在莫承允恍然失神间,苦厄神僧又说:“老和尚行将就木,还要劳动莫先生亲至,实在惭愧。”
苦厄神僧的双唇微动,声音慈祥却有些怪异,原来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竟然是靠内力才能发出声音。莫承允心中微惊,暗想:“缘妙之言确实不假,神僧已大限将至矣。”
想到这些,莫承允心中微叹,便更觉失礼,忙躬身道:“晚辈见过神僧。承蒙神僧相救,否则晚辈与我那劣徒别说今日之会,恐全身而退亦是妄想……”
“不是。”苦厄神僧摇头笑道。
“什么不是?”莫承允问。
“莫先生不是来说这个的。”苦厄神僧笑着说:“莫先生是来质问一个‘为什么’?为什么太白山上,老和尚会和离忘川苏掌门一起,弃贵我两门多年盟谊不顾,站在了叶掌门身后,对不?”
“神僧心如明镜、法眼通神,晚辈不敢隐瞒,晚辈的确是想亲口问问这个‘为什么’。”
苦厄神僧道:“和尚们久居山中,自己种田栽菜,凿井掘溪,金银权柄皆为无用之物。至于肉体凡胎,不过皮囊一具,更不值一提。所以虽然仁宗皇帝权柄天下,可未必有和尚们渴求不得之物!”
“既无金银权柄相诱,又无性命胁迫之惧,如此,晚辈便更是不解了。究竟是何故,让神僧弃太白而倚他人?总不会是我太白不知何时何故开罪了前辈罢。”
“自然不是。”苦厄神色摇了摇头,继而反问道:“莫先生是武林之中响当当的名宿高手,想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知莫先生可信因果否?”
“晚辈是个在世俗人,既信因果,偶尔也信运筹帷幄亦可人定胜天,”莫承允剑眉拧紧,“正如神僧所言,宝刹既非外物所能诱惑胁迫,何至如此?赎晚辈愚钝,未解神僧此问之真意。”
“扶幽宫之乱,因小林先生邀海云边聂夫人入宫诊病而起。陈氏皇族无继位之尊,亦有小林先生冲冠一怒之故。而今,内有李易拥兵自重,外有萧氏虎视眈眈,更有雾鸠峰上聂云煞提刀相胁,可偌大中原之中,小林剑圣已驾鹤西去,陈氏真龙血脉亦遍寻不得。巨乱即在眼前,以莫先生聪慧,不知此困何解?”
莫承允只沉默片刻,便道:“李易拥兵虽众,可偏居荒僻苦寒之地,粮草军马、城池子民皆难以与中原抗衡,之前蜀中刘梓益骑墙观势,或许尚有虎狼夹攻之险,可如今仁宗已收服刘氏,更收质子相胁于长安,当可断李易南北携手之妄想。再者,如今袁公昭提领青州道,以他统兵老练和雷厉作风,必在数年之内,依据险恶山势层层设寨营堡。幽州军马虽强,刀锋虽利,可跋山涉水,再强的军马也要疲累,再利的刀锋也要折损。再说外海萧氏,他们筹谋虽久,可远隔江海,便是将心岛上有粮草无尽,军械千万,可总要跨海远渡,只要设法断其海陆,绝其粮道,万不得已时,可将失陷之地竖壁清野,驻地无粮草,海路再断,想必也难以久持。至于武林之中,虽剑圣前辈仙逝,可在芒山大典这天赐良机中,也不见聂云煞动手,可见聂云煞必在双圣之战中受了重伤,以至不得不蛰伏隐忍,未敢妄动。由此推论,聂云煞之患虽在,但急不在眼前。便是有朝一日,他重入中原,未有一人可挡他乱秦刀锋芒,但人海剑墙,以命填命,未必找不到一击必杀之机。”
说到此处,他认真的看了看苦厄神僧,低声道:“想必神僧还记得,四十年前,当时还只是江湖新秀的林剑圣,便是与神僧几人一道,合力为武林剪除了一位末路狂人!”
苦厄神僧点头淡笑道:“佩服佩服,太白山剑兵两道,皆可称雄!看来林少侠能闯出一品将军之名,亦多承莫先生之学。以老和尚看来,莫先生和林少侠师徒,在兵道之中的造诣,当不下于世家出生的司神雨姑娘和叶郎雪盟主了。”
“可神僧终究选择了他们。”
“是啊。”苦厄神僧点了点头,说:“以莫先生慧眼,觉得白诺城可成一代明君否?”
“这……”
莫承允陡然愣住,不知怎得竟然想起当时林笑非带白诺城第一次上太白山的情形来,彼时白诺城声名狼藉、已无路可去,却仍旧傲骨凛然,不愿屈膝卑服。接着又想起林笑非与他说过的眉庄血案中的惨状,和白诺城在了忘峰上创造出的那一手为杀而生的“天墓杀剑”,虽时隔多年,此时想起,心中亦觉微寒,最后他摇了摇头:
“他是个极有天分的剑客,但戾气之重尤胜于天分,加之起身于微末之中,知小义而无大德,倔强性直又不忍事,恐怕不是个好的君主!”
“莫先生说的极是,单这一遭,就比老和尚看得更远啦。当年老僧曾请桃谦居士为我给小林先生带句话,说天下乱局之中,若尚有一线生机,宁舍武林,亦保天下。当年天墓山庄一战,白诺城身陷逼命危局却始终不杀一人,此怀仁慈悲之心,大彻大悟之念,堪为众望。可何曾想到,不久之后,情势竟急转直下,先是小林先生战死异乡,之后白诺城又设计欲杀周帝,直至音讯全无,近日听闻,他脱困之后……”
说到此处,苦厄神僧亦发出一声满是惋惜的长叹,“风闻他虽已脱困,但似乎已入魔道,渡明渊和西麓谷中先后遭他毒手,死伤无数。”
(原来当初是苦厄神僧说服剑圣,要扶持白诺城!以当年剑圣将他护在桃源,又为他正名来看,该是十有八九是应了这事。)
莫承允尽量压下心中震惊,淡然问道:“如此说来,神僧所要寄予厚望的并非白诺城,不知现在是哪位高贤,能入神僧法眼?”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总不会是芒山大典上那个冒牌货,或是……叶郎雪叶盟主自己罢?晚辈可是听说,神僧将佛门宝器——贤劫剑都赠了他去。”
苦厄神僧摇头答道:“请莫先生赎罪。老和尚已错了一次,今日又岂敢妄言。林宗主和莫先生,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想必将来是会为天下、为苍生、为武林,行正道、拥明主的。”
说着,他语气顿了顿,叹道:“只是,恐怕老和尚是看不到那天了。莫先生,时移世易,局未成局,请回吧。日后见到林宗主,烦请代传,就说今日之会,算是老和尚与林宗主告别了。”
说罢,便又埋头于佛经之中。
见苦厄神僧始终不愿直言相告,又已下逐客令,莫承允自不好继续逗留。他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说:“晚辈请神僧宽心。不知……”
莫承允顿了顿,续道:“不知晚辈是否看错,总觉得神僧此时如入生死交绕之境,一步即可圆满,当不自弃也!”
苦厄神僧淡笑抬头:“莫先生无愧剑神之名,虽痛失一臂,可慧眼如旧,竟比我那缘明徒儿还有慧根,自是没看错的。”
他缓缓抬手,再次邀请莫承允对案而坐,又说:“修炼之极在境界,境界为首为本。境界之下,招式、手法、技巧、迅捷、经验,皆列其末。境界难言,更不可传,其隐晦难名之处,如凿空成道,无迹可寻,无凭可依。老和尚驽钝,的确就差一步啦。”
莫承允心中惊讶如翻巨浪,直沉默良久才说:“数年前,晚辈曾有幸听宗主和剑圣前辈讨论武学境界之说。晚辈记得,当时剑圣亦曾有一比,说‘化境之路,如铜镜折花,花不动,镜不破,而镜中花折。’”
“哈哈,”苦厄神僧竟罕有朗笑起来,“小林先生,当真妙喻。这化境之路,既不在花,也不在镜,而在‘心’!老和尚参悟多年,亦未寸进,近日幡然醒悟,或许参悟之心,便是执念,执念即着相,既已着相,何以可进?由此可见,小林先生之慧根,当真在贫僧之上。”
“神僧谬赞。这些年,晚辈亦时时参悟这化境之路,甚至立铜镜桃花于斗室之中,日夜感悟,终无半点突破。”
说话间,他抬起空空飘荡的左袖,续道:“正如神僧所见,如今晚辈已成残身,便是有心护卫太白山、护卫武林正道,恐怕力已绵薄,大不如前。至于这化境之境,此生也当与晚辈无缘啦。”
“莫先生切勿自弃。”
苦厄神僧竖掌止住,闻言相劝说:“阁下是当今武林中兴一辈的中流砥柱,与林宗主可称是太白双剑,若非当年牵绊于与秀山宛姑娘的鸳鸯之情,愧欠于白关的心魔之障,如今修为精进当不同凡响。以老和尚看,莫先生今日断臂之痛,未必全无益处。须知历来惊世英豪,无不是因巨痛而悟大道,当年李师一是如此,数十年前狂人败惊仑和贵宗小林剑圣,亦是如此。我佛门南方一支,亦有立雪剜眼、燃指舍臂,以证道求法之说。赎老僧妄言,莫先生今时之误,恐不在勤勉不足,或是悟性不佳,而在执念于太白一门之荣辱安危,斗转于情债偿欠之迷局而不自知。天地广阔,芸芸众生,才是莫先生该寻悟大道的地方。”
此话一出,素来沉稳的莫承允如被雷击,浑身一颤,直僵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挚爱宛氏病故多年,白关之债也已偿还,昔日故人都已不再,只有他困扰原地而不自知。
他成名已十余载,修为境界亦止步十余年,否则怎会在太白山上要以一臂之痛才能惨胜于后辈丁冕。
万千情绪如一团乱麻萦绕心中,等他再回神时,桌案上只有佛经堆叠如山,哪有神僧。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个晚辈大礼,朗声道:“晚辈再谢神僧。”
说罢,便起身快步离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