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九月初九,重阳夜宴。
百官与众妃皆在,
帝后自观星台相携而来,众人行礼问安。
夜宴开始。
每个人的食案上放着重阳节的特制点心,重阳糕,菊花酒,红艳圆润的小颗茱萸摆在碟子里。
薛婕妤悄悄往上看去。
帝后同坐一张长椅,只见陛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琉璃酒杯,偶尔摇晃杯中清酒,为何他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这样动人心魄。
薛婕妤举起酒杯,“臣妾祝陛下万福万安。”
宁玄礼略看了她一眼。
嘴角轻轻一勾,跟着同举酒杯,一饮而尽。
薛婕妤心中一颤。
本来她也没想到陛下真的会喝她敬的酒,如此看来,陛下果真对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薛婕妤不禁脸上泛起红晕,羞涩的低下头去。
花未眠不悦的瞥过她一眼,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看重这个薛婕妤什么,若论容貌,她虽不及皇后,但总也胜过薛婕妤,可是陛下显然对薛婕妤更感兴趣。
大家都是一同入宫的,
若是以后薛婕妤独得圣宠,这叫她们这些人如何自处?
祥昭容的视线只在歌舞人群上。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桌案上的食物,连动都没动一下。
穆才人从容摇着手里的团扇,偶尔看一眼祥昭容,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
祥昭容竟然这样紧张……
心理素质这么差能成什么事。
可惜她眼下只能先帮她复宠再说。
百官的发间都佩戴着茱萸。
柳聿臣一身紫色官服,严谨妥帖,长腿跪在案前。
他偶尔往上瞧一眼,帝后二人同坐一起,昭宸皇后倒是眼神平淡,分外安宁。
宫里又进新人了,她竟一点儿也不担忧,
他心中总觉得,按照昭宸皇后深爱陛下的心思,总该会失魂落魄,或是难过伤心,然后利用一汪眼泪再去博宠。
莫非之前都是他想错了?
昭宸皇后似乎更看重的,是权势地位。
难怪她这样平静。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柳聿臣垂下眼眸,嘴角略掀起,尝了一口酒,咳,辛辣,不适合他。
靖国公沈不言眼里只有满满的欣慰。
看阿拂的样子,近来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他略扫了一眼众妃。
若是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阿拂下手,那他不介意用尚方宝剑在前朝直接斩除对方母家。
一曲重阳歌舞结束,
跟着换上新的剑舞,这是舞姬们演练许久的硬舞,以长剑的兵刃气势,表现出当今圣上文治武功的功业。
许多舞姬排成两个圆形阵。
剑尖彼此交汇,旋转。
祥昭容眼神变得更为紧张。
楚灿额头上掉下一滴冷汗,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舞姿越来越缭乱。
领舞之人的长剑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沈青拂目光平淡。
纤瘦手指搭在扶手上,略敲了敲一两下,观赏这场剑舞,倒让她想起一个典故,什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宁玄礼墨眸锋锐,一言不发。
领舞的舞姬罩着面纱,欲盖弥彰,随着其他人的动作跟着转身,下一刻,手中的长剑瞬间握紧而出——
直冲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来。
不仅是速度过快,而是实在令人意外,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楚灿连忙几步冲到男人跟前,张开双臂,似乎要用她血肉之躯抵挡住锋利的剑锋,“陛下小心!”
舞姬的长剑跟着便要刺入她胸口。
下一秒,一把长刀快速挑开了舞姬的长剑,长剑脱手,摔在地上,行刺的舞姬也被这刀锋的强劲力道击倒,倒在地上。
戚灼华利落的收回长刀,“陛下跟娘娘没事吧!”
楚灿狠狠一愣。
这是戚国公的独女,这么快的身法,让她的救驾之计都功亏一篑。
“护驾!”季长晖的心都一下提到嗓子眼。
许多侍卫立刻涌入太和殿,将此地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长晖执剑抵在行刺舞姬的脖子上,“大胆,竟敢刺驾,你到底是何人!”
那刺驾的舞姬顿时一把扯掉面纱,
用尽全部力气吐出口中暗器,正是两枚绣花银针,再度冲上面而来。
戚灼华再次出刀,寒光一闪,却防下一枚银针。
另一枚直直刺向高位。
楚灿脸色一白,张开双手再一次挡在男人身前。
宁玄礼薄唇微抿,一支玉箸在他指间弹出,随着一声清脆声响,玉箸打掉银针,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沈青拂眉头紧皱,眼神冷静,“将人带下去仔细审问,务必审出背后指使之人。”
“属下明白。”
季长晖单手拧起那行刺之人,谁料那舞姬闭上眼用力一咬,口中一下流出鲜血,就这么咬舌自尽了。
“这……”
季长晖赶忙去探鼻息,已经没有气息了。
“陛下,娘娘,此人咬舌自尽了。”
楚灿不露痕迹的松口气,她赶忙回头问道,“陛下有没有事。”
宁玄礼却只注视着身旁的昭宸皇后,
他仔细将沈青拂看了一遍又一遍,温声道,“皇后是否惊吓到了。”
沈青拂柔美的笑,“臣妾无事。”
楚灿整个人僵住。
“……”
柳聿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看错,刺客来时,昭宸皇后分明只顾着保护自己,她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顾及身旁的陛下,
越是下意识,越是真实。
真是个自私利己的女人。
“陛下,刺客虽然身死,死无对证,也不知其背后是何人指使,所幸还剩下这些舞姬,不如将这余下的舞姬尽数送交大理寺,由臣严审,看看能否问出线索。”
舞姬们顿时周身一凛。
高呼冤枉。
“奴婢们冤枉啊!”
宁玄礼动了动薄唇,“准奏。”
立刻便有人将这些倒霉的舞姬们带了下去。
好好的重阳节夜宴,居然会出现行刺的事,众妃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楚灿身形有些不稳,她哀怨的望着男人,手指收紧,尖锐的指甲刺入手心,几乎要刺出血滴来。
她为了救他,挡在了他跟前。
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竟然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有对皇后关怀备至,在他眼里,难道已经没有她半点位置了吗!
穆才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才回过神。
小脸煞白,更显得柔弱了,“陛下,嫔妾们都被刺客吓到了,好在祥昭容娘娘反应快,及时护驾,保护陛下……”
宁玄礼看了一眼楚灿,
只见她双目含泪,看起来格外委屈担忧。
他心中却无波无澜。
语调平淡,
“祥昭容,你有心救驾,算得有功,朕赐你一件粉玉祥云摆件。”
楚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就,仅是如此而已吗……
方才在底下离得远,看得还不那么真切,眼下就在他二人跟前,她看得分明,男人的手紧握着皇后的柔荑,真是伉俪情深令人艳羡。
楚灿眼里汹涌起一片妒色,
又只得全部按压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僵硬的福身,“臣妾,谢陛下厚恩。”
穆才人眸色一沉。
今夜如此大的阵仗,祥昭容护驾,拿命在保护陛下,陛下竟然就只是赐了一件珍宝而已……
看来祥昭容要复宠是很难了。
她不得不再为自己考虑别的打算。
混乱的重阳夜宴,终于结束。
为了保护陛下安危,太和殿的御前守卫又增多了一倍。
舞姬里为何会混入刺客,这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不过反正都送去了大理寺,柳大人审问是有的一绝,估计不日便会有结果。
今夜的惊吓过后,
众妃与百官悻悻离去。
坤宁宫。
妆镜台前。
沈青拂任由侍女将她身上的华服一层一层解下。
侍琴小心翼翼抽离凤钗,梳理皇后的长发,“娘娘,往日的宴会里,也有歌舞在呢,也不见有人行刺,怎么今个儿反而冒出个刺客来,可叫奴婢吓坏了,还好当时有戚大人在,有她保护娘娘,奴婢才放心下来。”
玉梳缓慢梳理着她的墨发。
沈青拂舒适的眯起眼,随意嗯了声,“今夜不同以往。”
摆明了是祥昭容自导自演,找了刺客刺驾,她再表演救驾,企图以苦肉计重新获宠。
只是宁玄礼油盐不进。
侍琴若有所思,“莫不是祥昭容……复宠之计?”
她不禁感叹,“她也太大胆了,这么豁的出去,今夜的刺杀做得这样完备,祥昭容真不怕真的被刺客刺中吗,若是真的危及性命了,就算复宠了又怎么样,哪里还有命享福啊。”
侍棋冷笑,“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小的。”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侍画却道,“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当时陛下只顾上娘娘是否受惊了,可没功夫管祥昭容,她这复宠之计,算是白搭了。”
沈青拂懒倦的掩住嘴角,“困了。”
“奴婢伺候娘娘休息。”
很快,浴桶被倒入热水,再放入白檀,松针,白芷,柏叶,鲜花的花瓣等等。
沈青拂踏入药汤中。
浸泡着身子,手臂搭在浴桶边缘,
侍书一点点将苏合香涂上去,“娘娘,这是杜贵嫔进献的苏合香,奴婢找人验过了,都是上好的材料,看来杜贵嫔对娘娘果真是一片忠心。听闻苏合香一铢便有千金之价,杜贵嫔家世寒微,也是难为她了,弄来这么宝贵的东西。”
沈青拂不置可否。
沐浴过后,再度涂上玉容膏,保养肌肤。
直到皇后娘娘上了床榻,坤宁宫才熄灭烛火。
……
储秀宫。
惜玉犹豫的看了一眼自家的主子。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站到一旁。
陛下赏赐的粉玉祥云摆件,内务府的梁公公已经亲自给送过来了,看上去很是华贵,典雅。
穆才人小心的试探道,“娘娘,您瞧这件摆件,看着也是有些年头了,越是年头久的东西,越是贵重呀。”
楚灿脸色难看。
她想起从前在东宫时,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她,到了如今这地步,她主动为他挡剑,挡暗器,他竟已无半分触动……
何其讽刺。
她冷笑,“是吗。”
穆才人娇弱的点了下头,“或许娘娘对今夜的赏赐不满意,可在嫔妾看来,陛下既然会赐下珍宝,就说明,陛下是承认娘娘护驾有功的,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陛下连这件珍宝都不会赐予呢。”
楚灿冷冷的看她一眼,
“刺客已死,可剩下那些舞姬都进了大理寺,她们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娘娘放心。”
穆才人笑道,“您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柳大人不过是个大理寺卿,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何况那些舞姬并不知道真实情况,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牵涉到娘娘这里。”
楚灿勉强浮现点顺畅之色。
“那就好。”
穆才人赶忙道,“娘娘不必心忧,若娘娘觉得此次救驾效果甚微,且容嫔妾些时日,待嫔妾再想办法,再助娘娘复宠。”
楚灿心中舒坦了些。
勉强正色的瞧了她一眼,“穆才人,你辛苦了。若日后本宫复宠,定会叫陛下抬你一个美人的位份。”
穆才人微笑的嘴角略有一僵,很快浮现更大的笑容。
她娇娇弱弱的乖巧点头,“那嫔妾就多谢娘娘了。”
出了储秀宫。
穆莲衣脸色凝重。
因为才人位份是没有轿辇的,只能步行,侍女荷叶便扶着她的手,慢慢在宫道上走着,不紧不慢的往延庆宫走。
荷叶瞧着她的脸色,
问道,“主子似乎不高兴?”
“呵呵,当别人手里的棋子,能有什么高兴的。”
穆莲衣慎重的看了一眼旁边,没人,可以随便说话。
“瞧着祥昭容这副样子,复宠之路,难上加难,更不要说,她心中视昭宸皇后为死敌,若真的叫她复了宠,难保不把我当成刀子,叫我去对付皇后,她好坐收渔利。”
荷叶点头,“主子说得有理。”
她停顿一下,又道,“不过……祥昭容说,若是她复宠,便会向陛下提起,给主子晋升位份。”
穆莲衣冷淡一笑。
“才人,美人,婕妤,这才哪到哪,我若想升位份,还用得着她么。”
“那主子预备接下来怎么办?”
穆莲衣习惯了披上柔弱的外衣,弱气的咳了声,“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白白的就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