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太后目光担忧,“哀家听闻昨夜重阳宴,竟有舞姬行刺,幸好陛下无恙,哀家才稍微放心。”
“让母后担忧了。”
宁玄礼语调平淡如无事发生。
大理寺的详案他已经看过了,那些余下的舞姬都未曾涉及刺驾之事,行刺之人只有可能是被人买通的。
重阳夜宴上,是谁在获利,
答案昭然若揭。
太后看了眼他这般平静的神色,想必陛下心中有数。
她语调冷漠下来,“后宫之中,妃嫔争宠,本是寻常,但若有人敢拿陛下安危开玩笑,这样的人,心怀鬼胎,居心叵测,哀家认为就不必再予她恩宠了。”
“母后说的是。”
宁玄礼的话音依旧平淡。
太后继而提醒道,“新人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敬事房的绿头牌早已按位份制好,重阳祈福之日也过去了,陛下也是时候该翻牌子了。”
宁玄礼一言不发。
太后叹了口气,“先前尚有国丧,如今孝期已过,再这么拖下去,终是不妥。”
她停顿一下,又道。
“何况当日先帝临终之时,曾有遗言,必要江山后继有人,先帝有你们兄弟四个儿子,陛下如今就只有长平一子,绵延后嗣,开枝散叶,也是历代帝王不得不履行的职责。”
宁玄礼眉头皱紧。
太后又换了一种方式劝导,“哀家知道陛下只属意长平一人为储君,他若为储,陛下何不为他诞下几位弟弟,他日成人之后,正好以作磨炼呢。玉不琢,不成器嘛。”
宁玄礼沉默良久,只是浅淡的嗯了声。
太后见他好不容易有个简单回应,
也是温和笑了笑,“天地纲常,伦理有序,才是正道啊。如今有昭宸皇后执掌六宫,哀家近日闲暇下来,手抄了一本《螽斯经》,就赠与陛下吧。”
螽斯螽斯,延绵后嗣。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
宁玄礼淡淡道,“母后精通佛理,对经文也颇有心得,朕近来忙于朝政,恐无暇得览经文,无福消受,这本螽斯经,朕就让人奉去佛堂,日受香火,好生供奉。”
太后只得沉默着点头。
陛下御驾随即起离寿康宫。
养心殿。
敬事房吴管事弓着身子进来,“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敬事房把绿头牌都制好了,请陛下翻牌子。”
两张青玉案上,各自放置着七枚绿头牌。
绿头牌是按照位份高低制作的,妃位以上刻着鹤纹,底下分别是锦雁,喜鹊,画眉等等……
宁玄礼还在浏览工部递上来的运河工程图。
眼皮也没抬一下。
吴管事一哽,只得道,“陛下,自从各位新主子进宫,燕喜堂就一直叫散,眼下都快一个多月了……”
“朕知道。”
宁玄礼御笔朱批,撂在一旁。
吴管事赶忙让人将两张青玉案递到陛下跟前。
宁玄礼眼神平静,执起那枚刻锦雀纹的绿头牌,上面刻着祥昭容三个字,他随手一扔,“敬事房办事不周,这牌子所用玉料都是次品,拿回去重做,做不好也不要再摆上来了。”
吴管事赶忙应下,“奴才明白。”
他到底是在宫里多年的老奴才了,也能多少听得懂陛下圣意。
陛下这个意思。
是叫以后不必呈上祥昭容的绿头牌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祥昭容昨夜救驾有功,陛下不是赐下珍宝以示嘉奖吗,怎么今日就……
圣心难测啊。
他也只得将祥昭容的绿头牌收好。
“咚嗒。”
陛下翻了一张绿头牌。
吴管事喜笑颜开,“奴才这就去燕喜堂传旨!好生恭喜一番薛婕妤!”
太不容易,陛下总算翻牌子了,他也不用再听太后娘娘的耳提面令了,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只见陛下却又将薛婕妤的绿头牌翻了回去。
跟着随便翻了薛婕妤旁边的另外一张。
“咚嗒。”
“行了,这会儿去传旨吧。”
“……嗻。”
燕喜堂。
众妃俱是百无聊赖的等候在此。
按照宫规,就算陛下不翻牌子,她们也得在这儿等候,直到敬事房管事过来说一声叫散。
吴管事躬身进来。
殷切笑道,
“奴才前来传旨,陛下今个儿翻了顾贵嫔的牌子,请顾主子今夜前往养心殿侍寝。”
顾贵嫔脸色微变。
当下也只得起身谢恩,“臣妾领旨。”
吴管事恭贺道,“奴才恭喜娘娘,这么多的主子里头,您可是头一份恩宠啊。”
果然他话音刚落,众妃脸色各异。
薛婕妤面色一僵,她本以为陛下第一次翻牌子,怎么也会是她……
安美人目光不屑。
顾氏所在贵嫔之位又如何,她父亲只是个御史,哪里及得上她父亲被重用。
她当即小声嘀咕起来,“咸福宫真是有福气啊,谢昭仪协理六宫,顾贵嫔得陛下恩宠,再看看咱们延禧宫……哼。”
延禧宫的两人。
陆婕妤,姜婕妤,都没接话。
她们已经习惯了安美人这样的说话方式,目中无人,妄自尊大。
姜婕妤懒得理她,只是单纯将手帕掩住唇角,不想多说。
陆婕妤则是安静吃糕点。
花未眠面露讽笑,“薛婕妤,你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呀,怎么,陛下没翻你的牌子,你不高兴了?”
薛婕妤脸色一变,
她只得和颜悦色道,“花美人多心了,顾姐姐承恩,我只会替她高兴。”
祥昭容良久才回过神来。
今日竟然不是叫散,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翻她的牌子……
穆才人柔柔弱弱的咳了声,“恭喜顾姐姐。”
昨夜救驾都不能让祥昭容复宠,如此看来,她的确要为自己另谋打算了。
顾丝绵怔愣了一下,
她只想避宠,但眼下若是陡生风寒,只会使陛下起疑,只能临时换个别的方法避宠。
她旋即紧张兮兮道,“我……我还是先回宫准备吧。”
吴管事看得出来顾贵嫔整个人紧绷绷的。
“哎哟,主子您怎么这样紧张呀,您且先回咸福宫备着,到时候会有司寝嬷嬷教导主子如何侍寝,您不必紧张呀。”
顾丝绵轻轻点头。
她看起来紧张的眼神到处乱瞟。
随即被侍女春华扶着,出了燕喜堂,返回咸福宫。
咸福宫侧殿。
春华恭喜道,“主子,陛下头一回翻牌子就翻了您的,可见陛下对您,颇有好感呢,若您今日侍寝得当,说不定也能位列九嫔!”
顾丝绵却只有摇头。
“你将我提前备好的桂圆干拿过来。”
春华一愣,“主子……您,您自小吃桂圆干就过敏,浑身都会长小红疙瘩,您是想着……?”
“拿过来吧。”
春华不解,但还是将藏在柜子中的小铜盒拿了出来,里面放着包好的桂圆干。
顾丝绵吃了一颗下去,
喉头一痒,泛着轻微的刺痛。
她又接连吃了好几颗,很快,浑身便有了刺痒的感觉。
“主子,您这又是何必啊!”
春华担忧道,“一旦起了小红疙瘩,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去的。”
她跟随在顾贵嫔身边多年,
大约也知道她为何避宠,
只是,宫里时日这么长久,主子还能一直避宠下去吗。
顾丝绵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浮现泪花,不知是因为痛感,还是因为心头涌起的那一丝感动。
“我绝不会负他……”
……
长春宫。
“陛下驾到——”
一声唱喏,
薛婕妤又惊又喜,赶忙行礼,“嫔妾参见陛下。”
“嗯,起来吧。”
宁玄礼淡淡道,“眼下也将至酉正时分,朕来你宫里用晚膳,你着人备去吧。”
“是,陛下。”
薛婕妤欣喜一笑,
当即便叫人去备晚膳。
侍女连珠赶忙去了小厨房安排。
薛舒婉望着男人,她勾起嘴角,不禁问道,“陛下今日不是翻了顾贵嫔的牌子吗,为何还会来嫔妾宫里呀。”
宁玄礼淡笑,“朕来你这里,你不高兴吗?”
“嫔妾自然高兴。”
薛舒婉脸上浮现绯红的颜色,
她就知道,在陛下心中,她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须臾半个时辰后,
两人一同用膳。
薛婕妤早先也听闻过陛下喜好的口味,因此所呈上来的菜肴,一应都是酸甜口味的。
用膳过后。
时辰已到戌时初。
薛舒婉小心问道,“陛下,您要回养心殿吗。”
他却道,“琴棋书画,你会点什么。”
“嫔妾……略通画艺。”
“既然如此,那你便画一张秋景图来吧。”
“是。”
薛婕妤眼前一亮,赶忙走到书案前开始作画,虽然她也不知为什么陛下不回养心殿,但她此刻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好,极为特殊。
美人作画。
宁玄礼的视线却落在窗外,他半倚着长榻,姿态慵懒,手里把玩着纯白色的珠子,偶尔拨动一两下。
不多时,吴管事到了长春宫外。
他连连拭汗,“裴公公,这都快到戌正了,怎么陛下还没回养心殿呢。”
裴今故淡笑,“圣意难测。”
吴管事沉吟半晌,“时辰也差不多了,奴才怎么也得进去通禀一声。”
一把拂尘却立时拦住他。
裴今故收回拂尘,“陛下雅兴,你何必打搅。”
吴管事一愣。
“还请公公指点迷津。”
裴今故瞧了眼夜色,“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若是想召幸顾贵嫔,早就回养心殿了,你看不出来,咱们陛下对薛婕妤,才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吗?这也得是薛婕妤有本事,能哄得陛下不回养心殿。”
吴管事听得一愣一愣的。
赶忙作揖,“哎哟,奴才多谢公公指点!”
想不到这薛婕妤本事这么大,
陛下没有翻她的牌子,她都能靠自己的本事留住陛下,不出长春宫。
这得是何等的魅术啊!
吴管事只得脚步匆匆的再去咸福宫。
咸福宫侧殿。
谢瑾瑜担忧的为顾贵嫔上药,“你一吃桂圆干就会过敏,何必受这样的苦楚,折磨自己呢。”
顾丝绵的手臂上被涂了药膏,清凉的感觉,让她没那么痛痒了。
她微笑,“我没有大碍。”
谢瑾瑜小心翼翼的给她涂抹药膏,
只是过敏这种症状,要完全消下去也要段时日。
最终,她叹了口气,“何苦这般。”
顾丝绵眼神柔和,温柔笑道,“我知道,你兄长他,其实是为了我才进宫的,只是我们身份有别,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谢瑾瑜一时说不出话来。
春华进来禀告,“主子,吴公公过来了。”
顾丝绵嗯了声,换上那件轻薄的纱衣,将自己手臂上的大片红色斑点展露出来。
吴管事才一进门,
便一眼瞧见,顾贵嫔身上,满身都是小红疹子。
“这……顾主子,您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丝绵紧张的抚上自己的脖颈,“或许是我过于紧张,导致出了红疹,幼时便是如此,我一紧张就爱出疹子,这实在是我无福,不能侍奉陛下了。”
“哎呀呀。”
吴管事只得叹气,“主子这样的情状,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顾丝绵点头,“我知道,有劳吴公公跟陛下通传一声。”
“得嘞。”
吴管事又脚步匆匆的返回长春宫。
听了叙述。
宁玄礼只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们敬事房便把顾氏的绿头牌撤下来吧,且叫她好生将养着,朕今日留宿长春宫。”
“嗻,奴才明白。”
吴管事退了出去。
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他吩咐道,“陛下有旨,敬事房要撤下顾贵嫔的绿头牌,待她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再放上去。你去咸福宫传个话吧,本公公腿都酸了。”
小内侍应下,“奴才这就去。”
吴管事摇头叹气,
这活儿可真是不好干呐。
顾贵嫔也是个没福气的,倒是这薛婕妤……
吴管事抬头看了眼长春宫的牌匾,亮亮堂堂。
薛婕妤得宠咯。
好大的本事呀,竟就让陛下留宿了长春宫。
这以后,说不准,会升到什么位份呢。
……
长春宫。
薛婕妤呈上画作,“嫔妾画了一幅乌鹊南飞之景,请陛下鉴赏。”
宁玄礼扫了一眼,语调淡淡,“画的不错。”
薛婕妤羞涩一笑,“多谢陛下夸赞。”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就连得陛下恩宠都这样顺利。
她看了眼夜色,“外面夜深了,嫔妾伺候陛下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