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和想,若她真的是芈丫头,若芈丫头真的与义渠骇两情相悦……
那此时这幅重逢的大戏该是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勾起姨母笑的场景。
但她不是芈丫头。
不管是义渠骇紧紧环住她腰间的手,还是吐露在她脖颈间的气息都让她陡然升起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看到甘茂已经因为挣扎而脖颈处渗出丝丝鲜血时达到了顶峰。
陈曦和眸底微沉,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意,轻轻推动义渠骇:“你先放我下来,这里虽然偏僻,但也不是没有人经过,被看见了于。。。你不利。”
义渠骇只觉得自己心里好似被猫挠了一下,痒痒的,抱着怀里的人,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一切都值得。
他告诉自己。
那一切都是为了再见到芈丫头。
他没有错。
他小心将陈曦和放在地下,陈曦和微微退后半步,两人拉开一臂距离,义渠骇这才发现陈曦和今日穿的异常华丽。
想起昭雎与他说的话,再看向陈羲和时,他眼中的光便有些明灭不定。
“听说,楚王要派你去秦国和亲。”
他抿了抿唇,语气小心而希冀:“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
“不用了”
陈曦和垂下眼睫,语气淡淡道:“身为王室宗亲,这是我需要承担的责任。”
义渠骇皱眉:“我可以盟与楚王,予你为后,你别怕,一切有我,你只管。。。”
“翟骊”义渠骇还想说什么,话却被一声隐含疲惫的女声打断。
他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眉毛微蹙,眸中透出担心,身子不由自主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陈曦和侧身看过去,见角落处侍卫围着的一辆马车帘子微微晃动,接着帘子被掀起,里面探出一个小麦色皮肤,五官深邃的异域风情美人。
“此处风大,你体弱,怎可将帘子掀起。”义渠骇语气责怪但却带着熟稔与亲密。
那美人微微朝着义渠骇摇头,手在被义渠骇拉住时,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一个笑:“不妨事。
芈姑娘说的没错,此处毕竟不是义渠,我们无邀入内,本就无礼,还是莫要多在此处耽搁。”
说完,她看向陈曦和,眸光里带了些审视与戒备:“芈姑娘说,是与不是?”
陈曦和歪头打量了两人一眼,微微勾起唇角,真有意思啊。
“这位姑娘是?”
陈曦和的声音让义渠骇下意识将手从那姑娘的手上抽去。
他脸上透出几分尴尬,看向陈曦和的眸光中罕见的透出几分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车上的女人见此翻了个白眼,看着陈羲和的目光不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若要论起来,芈姑娘还得唤我一声姐姐。”
她看了义渠骇因为她的话突然僵直的身子,撇了撇嘴后,神色却暗了几许,收敛了几分。
沉默片刻,她提裙子走下马车,本想继续说些什么,见义渠骇回神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瞬间软了下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妹妹不妨找个地方,我们细说。”
“正有此意。”
陈曦和点头:“不过,还请将我的人放了。”
女人点了点头,朝着那些人挥了挥手才对陈曦和道:“翟骊此次是暗访,还请妹妹多帮忙遮掩一番。”
“自是应当。”
侍卫们接到命令,纷纷看向义渠骇,义渠骇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侍卫将甘茂放开,解开了穴,甘茂瞪了几人一眼,委屈跑到陈曦和面前:“他们搞偷袭。”
陈曦和眨了眨眼睛,安慰性地拍了拍甘茂的肩膀,回身看向围着自己马车的义渠侍卫。
“退下。”随着义渠骇出声,围着陈曦和马车的侍卫也尽数散开。
全身紧绷的夕朝悄悄将簪子插回发髻上,暗暗松了口气,她快步跳下马车,走到陈曦和身边,低声询问:“可有事?”
陈曦和摇了摇头,偏头对夕朝道:“让我们的人不要妄动。”
夕朝不动声色看了周围的义渠护卫,勾了勾陈曦和的手,表示知道。
“那就回云梦泽吧。”陈曦和回身上马车,放下帘子道:“回那里的路,你也熟悉。”
义渠骇表情陡然一怔,良久才点了点头。
云梦泽。
义渠骇神色黯然的抬眸打量周遭的景象,屋内摆设低调雅致,无一不好,虽是竹屋,但步入屋内,却温暖如春日。
而他的目光在碰到摆在屋子中央,隐隐有火光透出的青铜器件,心里更堵了。
青铜炉内闪动的火焰影影绰绰,在陈曦和脸上晕开几缕浅淡的薄红。
她皮肤白皙,眸色清亮,穿戴讲究,似乎离开他后,她过的更好了。
义渠骇心里酸酸涩涩,他怕芈丫头在他走后过的不好,但她过的如此好,他心里又不得劲,毕竟芈丫头跟着他那几年日子清贫,如今他有能力,却。。。
“云梦泽怎地变化如此大?”义渠骇想找点话与她聊聊,只是开口就带着他没察觉到的委屈,声音有些低。
提裙坐到座位上的陈羲和,伸手接过装了热水的牛皮袋这才整个人放松下来。
听到对方问话,她眉头下意识一皱。
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说实话,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能唤义渠骇姓名的女人,显然不是地位高于他,就是他的房内人。
一路上,他们举止亲密,两人之间有着长年累月相处自然形成的默契,显然,他们关系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最妙的是,女人草原儿女打扮,但走路时却下意识将手抬起放在肚子上,呈一种保护姿态。
这是简直就是薛平贵回寒窑,代战与王宝钏见面的翻版!
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来见芈丫头的呢?
陈曦和心思转了几转,瞳孔之间火光明灭,因为想的太过投入,没有搭话,场面也就自然冷了下来。
正当义渠骇以为陈曦和会问“你们是何关系时”,就见对方眼睛里倏地闪过一丝笑意:“你走后,我这里起了一场大火,云梦泽被烧了个彻底。
它经过了一番大修,难怪你觉得不似从前。
以前的屋子四处漏风,你又何必怀念从前?”
义渠骇面色煞白,他总觉得陈曦和话里有话。
她的答复礼貌却有些生疏,带着浓浓的劝解意味,他们之间就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这种距离感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他心里无端有些慌,最开始组织好的说辞在看到对方此时风轻云淡的表情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本来他是想告诉她,他因为情势所迫娶了东胡的公主鹿君。
他们之间没有爱,孩子也只是维系两个部落关系的纽带。
他义渠骇此生只爱她芈丫头一人,只要她愿意跟着他去义渠,他会让她成为义渠的王后。
他会护着她,再也没人敢轻易看轻她。
他笃定芈丫头会跟着他走,筹码不过是他如今夺位成功以及芈丫头是爱他的。
“翟骊,你先回避一下吧”
鹿君显然已经失了耐心,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失了分寸的义渠骇,捂着肚子的手微微收缩,嘴角扯了扯:“剩下的交给我,正好,我与妹妹有话要说。”
义渠骇松了口气,点头:“你们聊。”
等义渠骇退了出去,鹿君这才重新审视起陈曦和,面前的女娘与翟骊口中的落魄宗室,天真泼辣的少女形象没有一丝吻合。
相反,她礼仪周到,很是聪明,眸子清亮,说话也点到为止。
说实话,是个难缠的对手。
哎,当时真是瞎了眼了,看上翟骊那么个倒霉玩意儿。
鹿君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我乃东胡公主鹿君,半年前部落联姻我嫁给了翟骊那王八蛋。
那个狡猾家伙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他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女人,等我真的喜欢上他,她这才提起你的存在。”
说到这,她几乎咬牙切齿:“我们草原儿女讲究你情我愿,虽然那男人不错,但是我也没打算在他身上吊死。
坏就坏在,东胡与义渠结盟不能断,而当时的我也查出怀有身孕。”
说着这,她停顿下,有些无奈:“所以,我喊你一声妹妹,可不是承认你了。
你最好安分守纪一点,别来惹我,带着你生的那小孩好好过活。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似乎料定陈羲和会跟着她们走,嘴巴噼里啪啦就没合上过,全程陈羲和一句话都没插上。
“奥,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别穿了,义渠冷,你这完全不抗冻。
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翟骊那小子在中原呆过几年,你若是要跟着我们回去,就别再提你要成为秦王妃的事。
翟骊那小子,自己的东西若是被染指,可是会发疯的。”
说到这,她停顿一刻,看戏一般看向陈羲和:“脏了的女人,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听到这,陈羲和掀起昏昏欲睡的眼皮,神色沉了下去。
一朵花被别人闻过,喜欢花的人还可以闻 。
一只猫被人摸过,爱猫的人还会再摸。
但是一个杯子被别人喝过了,用杯子的人便会觉得它脏了,不能用了。
这是因为,杯子是没有生命的,被人占有的物品。
而一朵花, 一只猫甚至其他任何生命都不能被占有的。
所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觉得她脏的,他(她)会心疼他(她)的过往,小心翼翼将碎成渣的她(他)一点点捡起来,然后美滋滋觉得,他离拥抱她又近了一步。
她是该悲哀,同身为女人的鹿君下意识将女人物化。
还是该气愤义渠骇那莫名其妙的变态占有欲欲,将洒脱而野心勃勃的鹿君圈地为牢离,变成如今庸俗之人。
陈羲和抬起头看向鹿君:“能被东胡未来之王唤作妹妹,我本该觉得荣幸。
但眼前的你,用着最恶心的语气,带着看戏的表情,唤我这一声冠以身份的称呼,恕我不能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