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在昏暗的光里用晦涩不明的目光看着沈枭垚。
沈枭垚低下头去看自己和秦渊的影子,她曾无数遍思量她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阴差阳错又回了御都,又和秦渊在一起了。
如果这中间有任何与她而言算好的事情,那就是孩子。
是她前世失去了的孩子。
她睫毛垂下,带着与平时大相径庭的温柔道:“前世,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情,颢儿在这世上的意义并不该由我一个人决定。”
起风了,她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勾至耳后,声音低低的。
“秦渊,抱歉。”
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便让秦渊溃不成军。
他恨过沈枭垚,怨过沈枭垚,可他也十分清楚,他所滋生的恨意是因为爱。
他抬手脱下大氅罩在沈枭垚的肩头轻声道:“我原谅你。”
天上的月亮似乎还是前世的月亮,照着璧人的影子。
两日快马加鞭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崇州边境,这里的守备军已经跟西羌打了十几仗。
与沈枭垚想的不同,他们并没有全部失败,反而有几场惨胜。
崇州边境大批逃难的百姓,妇孺老幼,沈九娘心慈,见那些孩子可怜,便拿了她仅剩的干粮分掉了。
几个校尉从前都在秦渊手下作战,如今秦渊回来他们如同吃了定心丸,无比激动的跟秦渊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情。
沈枭垚裹着头巾跟着秦渊进了守备军临时驻扎的营地。
里头比外头更惨烈,伤员躺到到处都是,没有足够的军医,他们只能胡乱抹些金疮药躺着慢慢养伤。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根本养不了伤,等西羌下一次打过来,他们就会死,可是若是跑了,崇州沦为交战的,崇州以内的百姓也不会好过。
眼下守卫崇州的是康骠,他是崇州总管康文静的族兄,但是跟康文静却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他虽然不算良将,但是却有一腔赤胆,所以这么久崇州都坚守着。
几人没说几句话,康骠就匆匆赶来了,他还没卸甲,身上还有血污,进来时带来一阵腥风。
“神武侯来了有何指示?”康骠一边进来一边大声道。
秦渊没有说话,等他到了跟前才道:“康将军身先士卒,赤胆忠心,乃天下武将表率!”
这话说的康骠神色一下凝重起来,他自然听说过皇帝曾赞神武侯神勇无双,乃为武将表率。
朝廷看不见他的功,现在有人认可,对他来说崇州几个月的坚守便不算白干。
几个校尉都低着头,并不是因为赞扬或者将领来了就低沉,而是因为目前的战事和外头的情况。
康骠抹了一把脸道:“侯爷至此,想必是陛下终于对崇州有了安排?”
秦渊本已经做好了瞒天过海先收拢士气进攻西羌的打算,可此时面对康骠这样真正为国的武将,他迟疑了一瞬。
站在秦渊身后的沈枭垚道:“康将军,陛下已经几个月未曾理过崇州战事,百官也纷纷推卸此事,你为何一直坚守?”
康骠进屋后自然注意到了这两个蒙着头巾的女眷,他一开始以为是秦渊的婢女或爱妾,可看到沈九娘年纪不小,又以为是秦家女眷。
如今年轻的女眷在秦渊之前开口,而秦渊又没有任何开口阻止的意思,他审视地看着沈枭垚道:“我身为启国男儿,岂能视战场如儿戏!”
沈枭垚面色不改:“既是为了国之尊严,又管皇帝的态度作甚,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声音细腻温柔,可是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使得康骠一愣。
他不由地道:“你是.....”
不仅康骠看着她,屋里的几个年轻校尉也看着她。
可她只是盯着康骠眉眼丝毫不动,康骠看了一眼秦渊,对方竟然只是安静站着,甚至对此女眷隐隐有退让之意。
他才认真回答道:“皇帝派了清河公主前去和亲,公主路过崇州,我们曾提醒她,西羌狡诈,叫她多多保护自己,她说她身为公主,在他国周旋,为自己的百姓换来和平是她的责任。”
沈枭垚心头一恸,康骠又道:“无论她是否自愿和亲,可她在西羌受辱是真,夹在中间也曾传递过消息是真,她身为女子如此坚韧,我若降了,枉为男儿!”
这句话几乎振聋发聩,说得一旁几个校尉也双眸泛红,犬齿紧咬。
沈枭垚抬手慢慢地将头上的纱摘了下来,她望着康骠道:“我是鸿光皇帝和恭宜皇后嫡女,栖霞长公主苏兰惜,特持虎符前来,命你们重整士气,听神武侯指挥,进攻西羌。”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明黄锦囊,在众目睽睽中举起。
康骠与几个校尉面面相觑,秦渊稍稍抬头道:“康骠,你们要抗旨吗?”
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旨,可是沈枭垚说她有虎符。
康骠的犹豫只是一个呼吸间便单膝跪下了,本也是要抵抗西羌,有朝廷的支持,有虎符,一切总比没有的好。
他身后的几个校尉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沈枭垚捏紧手中明黄锦囊道:“本宫已经从宛州拨了粮食过来,但是这粮食只够一个月。”
不等康骠说什么,秦渊面色阴狠:“没有粮食,那就从西羌去抢,杀了他们自然就有了粮食有了补给,咱们只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去西羌去夺!去抢!”
他说着从沈枭垚手中拿过锦囊道:“难道我们要扭头回去,告诉御都和宛州的百姓,咱们输了,没能打得过西羌?”
康骠和几个校尉如同发誓一般拱手道:“公主和侯爷也看见外头的场景了,进退都是死,咱们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