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枭垚在梦里醒过来。
外面的婢女听见动静轻手轻脚进来道:“娘娘可要起了?”
沈枭垚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梦见了青雀,梦见青雀还在这宫里做公主,她在御花园的回廊上追着青雀走了很久。
梦太真实,以至于她醒过来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沈九娘来了御都之后便没有提及要走的事情,沈枭垚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等到自己生产之后,沈九娘一定会提及离开御都的事情。
她痴坐了一会儿道:“我阿娘人呢?”
景泰屈膝行礼道:“回娘娘,沈夫人午膳过后便去了御药房。”
沈枭垚点了点头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已经显怀了,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腰,芙蕖上前帮她提上鞋子。
沈枭垚起身道:“出去走走吧。”
外头正云霞满天,黄昏的光像金子一般。
她一路走到了绛云宫,这里的一切都如旧一般,她细细抚摸门窗上的每一寸花纹。
明明前世今生,绛云宫都是属于她的住处,可是她无时无刻都会想起青雀在这里生活过。
她和青雀都拥有过这个地方,但从没有共同拥有过这个地方。
她进了屋,桌上还放着一直以来就用的茶具,她慢慢在桌前坐下发呆。
直到外头一点轻响,一身龙袍的秦渊迈步进来。
婢女要行礼,被他挥手回绝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剩下两人,沈枭垚只是托腮看着对面的美人榻沉默,秦渊在她的一旁坐下道:“你在想汝阳公主是吗?”
沈枭垚点了点头,眼眶微红。
秦渊盯着她的睫毛向椅背上靠了靠道:“我一开始,并不知她对你而言这般重要。”
所以他并没有干涉过青雀的命运。
沈枭垚摇了摇头道:“与你无关,这一切只能说是...命吧。”
她仰头盯着博古架上精美的瓷器道:“我从不知道青雀而言于我有那么重要。”
她说着转头看秦渊:“我一直以为,对我最重要的是阿娘,青雀因为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只是爱屋及乌罢了,可是...可青雀在御都遇难,我的心就好像塌了一块。”
“前世,荣安伯夫人对我也很好,可今生她那么对青雀,从前的情谊在我这里便如泡沫一般了,我不会杀她们,可是也不想再管他们,苏珏是我亲弟弟,我对他没有半丝情意,我自认冷血无情,除了阿娘不在意世上的任何人,可青雀终究不同,但我却说不出她不同在哪里,她没有为我付出过性命,没有做过任何刻骨铭心打动我的事情,可是,我就是很看重她,等她死了我才察觉,我愿意将我所有的一切跟青雀分享,对我来说,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这个念头,我想一次,心里便难过一次。
秦渊盯着她,眼睛里除了心疼还有些别的情绪,他将那情绪压下道:“至亲之人离世,是一生的潮湿。”
他走过去,沈枭垚抱着他的腰靠着他,像是汲取力量一般道:“这世上,没人能明白我对青雀的看重。”
秦渊没有说话,可是他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明白,从沈枭垚因为青雀回到御都,他见到沈枭垚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
青雀于沈枭垚而言,如性命一般重要。
可无论青雀多么重要,她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秦渊不能跟一个死人争地位和体面,他只能紧紧揽住沈枭垚道:“沈夫人还在,我还在。”
见沈枭垚不语,他又道:“你不是很喜欢徐锦和赵琼芳,宣照她们常常进宫便是。”
可他们都明白,那不一样。
沈枭垚只是欣赏这两个人,徐锦和赵琼芳都是性格鲜明独立的女子,沈枭垚是因为她们的长处和优点而看重她们,可青雀不同,无论她怎样,在沈枭垚心里,她就是重要的。
神武元年的夏天,皇后懿旨,汝阳公主沈揽月追封为汝阳长公主,以侯爵规格陪葬,谥号令仪。
赵濂之女赵琼芳,含和尚柔,毓灵河汉,赐封义明乡君。
福山县主赐封福山郡主,端慧郡主赐封蕙风公主。
秦渊封赏了前朝,沈枭垚赐封了内廷。
大虞就这么在这曾风雨飘摇的土地上扎根了。
后来的许多年,沈枭垚时不时都会想,命运究竟为什么非要推着她回御都呢?
她一直以为这个结果是为了让秦渊做皇帝。
后来她在御都生活,做了很多事情,养活了更多百姓时,她恍然有些明白,也许她就是为了这些人,重新来到这世上的。
这是世界不需要多么明智温情的主君,需要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让他们吃饱饭。
西亳巫女所引以为自豪的不是问尸,而是在乱世里救下更多的人。
而且无论在西亳还是在御都,她也的确都做到了,以自己的意志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