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追随秦元泽,朕没放你走?”萧瑾疏反问我:“你言下之意,朕该杀了你?”
我赶紧说:“我去从军,只是为报我的仇,并不是为了追随秦元泽。”
“两者都有,”萧瑾疏道,“难道不是寺庙中他不计生死的选择你,叫你心生触动,也想为自己心中深埋的执念拼一次命?”
他看的太透,我无从反驳。
在他面前,我总是无所遁形的,这大概也是我跟他相处总有些无所适从的缘由。
他看得透我,我看不透他。
萧瑾疏几不可闻的叹口气,随后翻身躺在我身旁,语气里有些精疲力竭。
“其实哪怕你不开口,后宫里也难有子嗣,周兮兰给每个宫里送的盆栽里都有避子药物。”
我脱口而出:“那为何不把盆栽拿了?”
萧瑾疏捏了捏眉心。
“盆栽拿了,她就没别的法子?一天天的,她就盯着后宫里那些女人,哪怕怀上她也能给弄掉,故而解决掉她才是要紧事。但那两年内忧外患,是缺将领的时候,动不得她父女。”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是时候了。”
言下之意是要对德妃动干戈了。
对付太尉他选择让人死的悄无声息,而非定罪,估摸着是不至于牵累秦家其他人。
但德妃那里,萧瑾疏对这对父女都不满,便不知会用何等方式了。
我寻思着,那也不对劲。
德妃给所有人都送了盆栽,林昭仪又怎么怀得上。
萧瑾疏似看透了我心底想法。
“林昭仪会出事,同周兮兰有关。闭门不出这半年,林昭仪到底心生怨气,在自己宫中埋汰了周兮兰几句,传到周兮兰耳中。周兮兰便让人迷晕了她,让侍卫下手。”
我一惊。
德妃竟然有这能耐,还毒辣到这种地步?
只是撞个衫,她便逼得人近半年不敢出来露脸,只是说句坏话,她便要人不得好死。
与人私通有孕,那是要牵连族人的。
萧瑾疏说:“故而朕认为,林昭仪罪不至死,送走便是。”
我半晌无言。
所有的疑问,他都一一解答了。
所以,我唯一猜对的,是林昭仪确实有孕?
萧瑾疏放开与我十指相扣的手。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的温情朕也给过旁人?是不是以为,林昭仪的今日,或许是你的明日?”
我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红艳的纱幔,忽然觉得没那么刺眼。
“武帝曾许诺金屋藏娇,后来也不过成了一篇长门赋,玄宗直言梅妃是国之魁宝,才貌两全,却不知她后来写下楼东赋时是何心境。”
萧瑾疏不以为然:“野史当什么真。”
“什么野史?”我不相信,“长门赋和楼东赋不是真实存在的吗?”
萧瑾疏淡淡道:“说的金屋藏娇。”
我道:“我在汉武故事中看到……”
“那是本志怪小说,”萧瑾疏笑着说,“写它的人,是在汉武帝亡故的三百多年之后,在此之前的史书中,从未有相关记载。你要看武帝时期的故事,得看司马迁的史记。”
我愣了愣。
不对,这是野史正史的问题吗?
这是君恩如流水的事啊!这是我为溯儿忧虑的源头。
我软声说:“身在后宫之中,难免会多思一些,并非有意曲解圣上,圣上见谅。”
“你总因朕是皇帝而视朕为豺狼虎豹,这也就罢了,”萧瑾疏调侃道,“是什么让你认为,林昭仪怀上皇嗣,朕会惧怕你知晓?”
看来他还没有气消。
我深吸了口气,正千方百计的想着说点什么——
他又说:“不过南书月,你如今敢在朕面前如此硬气,你认为朕惧怕你到后宫有了皇嗣都要瞒着你的地步,是因为你认定,朕心中有你,并且举足轻重。”
我尴尬道:“是我自作多情……”
“倒也不算自作多情,”萧瑾疏淡淡道,“说到底,你的怀疑,朕的解释,都是无根据的。不过明日你便晓得,到底谁对谁错。”
“怎么晓得?”
“朕白日里便派人去接林昭仪回来,你看看她肚子,自然一目了然。五个月大的肚子,如何都藏不住。”
说完,他又嗤道:“你该不会以为,朕为了让你相信,今日连夜给她堕胎?”
堕胎是行不通的。刚小产的人,虚弱的太过显然,是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我感觉到冷,手往边上探了探,想摸条被褥盖住自己,手中却被塞了个奇怪的东西,用丝绸包裹着。
我剥开丝绸,摸里头的东西,有点像干燥的……
还有有腥味。
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我烫手将它扔开去,瞬时脸烫得要命。
萧瑾疏凉飕飕道:“扔地上了,用什么,还想再生一个?”
我面红耳赤的说:“那就,那就再让人去拿,宫里总还会有的。”
“怎么会有,”萧瑾疏语气淡淡,“你认为皇宫里能备这东西,哪个皇帝会用?”
这倒也是,当权者不想让女人生孩子,自有别的法子,谁会用这东西?
我头昏脑热的,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那这个鱼鳔,哪里来的?”
“去宫外采买的。”
“哦,”我干巴巴的说,“掉地上了吗,那,那去洗洗?”
大晚上,再让人特地去买难免尴尬,宫人会以为皇帝有多凶猛,连鱼鳔都能给弄坏了。
早知方才就小心一些。
萧瑾疏良久没吭声。
最后道:“算了。”
“哦。”
“不过,有什么你说出来,是好事,往后也不必把事憋在心中,”他无奈说,“朕大不了一怒,不能拿你如何。”
似乎也是如此。
他总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最严重便是几天不搭理我。
大概正是他这样的性子,叫我胆大妄为的敢提出这样大不韪的要求,也叫我敢与他对峙。
当初怀着溯儿,一想到他父亲是萧瑾疏,觉得这孩子往后的脾性也定然不会太差。
“是,不敢背着圣上生气,”我客套道,“圣上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上早朝。”
他拉过薄被抖开,盖住我身子,我身上一暖。
在同一张被褥中,我们各自躺着,没有挨到彼此。
我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
“你的忧虑,朕并非全然不能理解,但朕是人,会怒,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