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却也是血肉之躯,吃五谷杂粮的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有喜怒哀乐。
若他真的没做那些事,被这样误解,会生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态度诚恳:“是我的错。”
萧瑾疏语气平平:“上回认错,你也是这样说的。”
我说:“上回也是真心认错。”
他说:“下回还犯?”
这个时候我若发誓绝不再犯,也显得虚假。
“罢了,”萧瑾疏轻声道:“负你三回,你怀疑个两回,也算因果。”
好,不必我哄,他似乎已经自行消散了怒火。
他突然道:“说说你们在关外的故事吧。”
我倒抽一口凉气。
“如何破的关,走的什么路,每一场战事,圣上不是都知晓?”
“不必装傻,”萧瑾疏淡声道,“说你们之间,比如他为你重伤。”
我的心跳停了一下,接着冠冕堂皇的道:“他不是为我重伤,他是为打赢那一仗。”
萧瑾疏道:“身为昭军主帅,他的性命更为重要,为打赢那一仗,更不该来替你挡。”
是,的确如此。
事后,我也是这样对秦元泽说的。
但是他说,错在他年轻冲动,在那一瞬间,身体出于本能的挡过来,来不及理智。
他还笑着说,这是他天大的过失。
我答非所问的道:“那一箭离心脏很近,拔箭时候性命垂危……”
“然后你握了他的手,”萧瑾疏说,“相识到如今,你从未有一次,主动把手给朕。”
他语气很淡,以至于我分辨不出,他说这话是怎样的情绪。
但朕这个称呼,说明他心中不怎么痛快。
我不由得攥紧自己的衣角。
想来军营中的几位疡医,其中便有皇帝的眼线。
我生硬的解释:“那时是想鼓励他度过这难关,毕竟他的生死存亡,对士气至关重要。”
“你守了他整整一夜,手也握了一夜。”
萧瑾疏无力道:“到如今我才知晓,原来那时你怀胎已五月有余,你把肚子藏在宽大的衣袍下,拖着沉重的身子,这般照顾他。”
我心口不由得发紧。
细想来,唯一当着外人面的亲密接触,也就那一回了。
那一夜秦元泽生死未卜,随时有可能毙命,我在旁守着,实在是害怕一条生命悄无声息的就消失在这世间。
那一夜,不仅是他生死存亡,还有昭军数万人马的前路,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我哪怕心再大,也睡不着,便在他榻前坐了许久。
后来我腰酸背痛的坚持不住,在帐中的躺椅上睡了会儿,算不得真正一宿没睡。
那时候,我想过皇帝可能会得知,但我顾不上了。
这是我最冲动,最不计后果的举止。
萧瑾疏意味深长道:“朕得知这样的消息,心中惊叹,好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这话讽刺意味太浓。
难以想到他当时是如何的神情,是不是把案牍拍得震天响,是不是踹烂几个花瓶。
也不会,他的性子注定他不会做出多失态的事。
我紧张道:“圣上说笑了,怎么会是夫妻,只是同袍。”
“你以为,朕没有动秦元泽,是因他手中的兵权,”萧瑾疏顿了顿,道,“你怕自己在他身边,反而成了他的牵累,叫他若有两难的一日,无从抉择。”
“……”
”或者说,你留在朕的身边,索要皇后之位,不只是为了溯儿。”
我额间不知不觉中渗出密密麻麻的凉汗。
他既然这样想,又为何待我如此?
我状似平静的说:“从前以为圣上能洞悉人心,眼下看来,圣上也是会有错看的时候。”
萧瑾疏压根不听我说了什么。
“朕能够明白,你心里何以有他。”
“……”
“你想离开萧律,经受不少磋磨才如愿。东宫时候你与朕提过,想要个五百两银子,远离京城,朕没有理会。”
“……”
“但他带你去渔村,那半年里,你不是谁的奴,不为任何人而活,只有闲暇安稳的日子,平凡热闹的邻里。”
“……”
“哪怕夫妻之名是假的,但他给了你平凡夫妇的幻想,是你那段日子里的锦上添花。”
我忙着解释:“隔壁大婶送的一个蛋,雨天有人送把伞,都是锦上添花,没有哪朵花特别一些。”
萧瑾疏大掌捂住额头。
他的声音显得很乏力,有些痛苦。
“关外危难时候他出自本能的以命相护,占领每座城池的喜悦,他都在你身边。”
“……”
“你看他烈马红缨肝胆赤心,看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又看他疼溯儿视如己出,壮士割腕的待你,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难为他,夸了秦元泽这样多。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秦元泽一句不是。
而我曾误解他的心胸,的确是我的不是。
我斟酌了下措辞,才道:“正如你告诉溯儿的,每个人都有所长,圣上也是光芒万丈,令世人敬仰的男子。”
萧瑾疏话里有话道:“你在他面前说话,便不会如此奉承。”
确实。
秦元泽是统领兵马的将军,一刀也能杀了我,但我能笃定他不会,言辞间便随意很多。
我解释:“我对圣上有敬畏之心。”
萧瑾疏道:“不是敬畏,是疏离。”
这份疏离不是理之自然吗?何况他是皇帝啊。
我想了想,说:“我在圣上面前,也并非全然奉承的,今日不还惹得圣上心累发怒?”
他想要我在他面前别那么疏离,亲近自然一些,但我真如今日这般无话不说,他不还是不痛快。
有些话若是说出无益,能忍则忍。
萧瑾疏道:“按你的性子,哪怕心中怀疑,甚至下了定论,也不至于来质问朕。你会在此时开口,不过是有意寻朕吵一架,好阻止朕碰你。南书月,你胆子很大。”
我说:“不,不是。”
他嗓音微哑。
“看到那个消息时,朕想过,是不是朕也被箭穿了心,你也会主动来握朕的手。但朕不能这样想,更不能沉溺于假设中,朕只能不再听你的消息。只是想起来,时至今日,你从未主动握过朕一次,难免有不甘。”
一次都没有吗?我不知道,并没有留意。
我想了又想,手在被褥中缓缓伸向他。
先触碰到的是他的手臂,再慢慢往下,路过他的手腕,最后停在掌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