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金乌高悬。
李承泽仿若无人一般,自然而然地牵起陶镜杨的手,姿态亲昵又熟稔,全然不顾身后还跟着个范闲。
范闲见状,嘴角微微下撇,眼睛一翻,毫不掩饰地送出一个大白眼。
脚下步子陡然加快,三两步就插到两人中间,双手顺势一拨,直接就将快贴在一起的两人给整分开了。
他下巴微微扬起,神色间透着莫名的意味,“国师和皇帝可不许恋爱啊,请不要开启禁忌之恋。”
此时的九曲亭中空旷静谧,四周绿树环绕,除了他们三人,再无旁人的踪影。
范闲说话时也就没了什么顾忌,声音在亭间悠悠回荡,不怕叫人听见。
“范闲,你可真够烦人的。”李承泽声音凉凉的,狭长的眼眸瞥向范闲。
范闲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大摇大摆地走在两人中间,腰间悬挂的五香鸭味儿的双鸭戏水香囊,也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股独特的香味便悠悠飘散开来。
“陛下竟然讨厌我?”范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
一只手迅速抬起,楚楚可怜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满是夸张的哀怨。
嘴里还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可实在太糟糕了,天地可鉴呐,我对大庆那可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舍生忘死……”
他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跟倒豆子似的。
陶镜杨眉头微微一蹙,淡定地伸出双手,轻轻捂住耳朵,声音清冷地吐出一个字,“停。”
范闲便停了哀怨,戛然而止不出声了。
陶镜杨这才放下手,目光转向范闲,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下朝了不回家,跟在我俩身后是要干什么?”
范闲听到这句,神色一正,原本嬉笑的模样瞬间收了起来,一本正经说道,“我想去趟江南。”
“你上江南干嘛,明家不是都已经收入麾下了吗。”
陶镜杨微微仰头,看着亭外的枝叶,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起这事儿,还多亏了五竹暗中出手。
那明老太君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悄无声息地没了。
还有那个明青达,如今每隔 7 日就得乖乖服用一次解药。
那解药还是费介精心配制的,天底下估计也就他能配得出,明青达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甭想找出解药的配方来。
范闲一听,脸上摆出一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表情,撇了撇嘴道,
“京都这地儿钱都赚得差不多了,江南有钱人多,我打算换个地方坑去。你们不做生意的永远不懂,钱真的太难赚了。”
说到这,范闲想掉下两滴眼泪下来,但干眼症犯了哭不了。
“去吧。”李承泽伸手揽过范闲的肩膀,率先表示同意。
不过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这一去江南,打算待多久啊?”
范闲一听,两眼瞬间眯起,防备心一起,警惕地看着李承泽,“干嘛,我忙得很,休要给我派什么别的任务。”
“哪有什么任务,瞧你这话说的。”李承泽移开目光,自然的摸了一下鼻子。
几人慢悠悠地沿小径往前走,他边走边说,“是咱大哥要七月回来,你就不想见见?”
“大哥?”范闲脚步一顿,寻找了一下自己「走失」的记忆。
“是李承儒?”
“正是。”
“嗐,什么大哥不大哥的,我连见都没见过。再说了,我姓范,哪来的那么多异姓兄弟。”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脸上的拒绝之意愈发明显,“不熟,社恐,不见。”
从始至终,陶镜杨都静静地走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到范闲说出“不见”二字,她才缓缓开口,
“听说,李承儒一个人能喝倒三个你,你不回来也好,省得喝醉了不省人事,还得我们找人把你送回府。”
【范闲】:?士可杀不可辱!
范闲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大,脸上满是不服气,跳脚道,
“不儿,我酒量还差?上个月那回我根本就没醉,我还能用筷子夹花生呢。”
他说的是陶镜杨第一次上朝后晚间喝的那顿酒。
其实那晚就是简单吃个晚饭,别人没留就留了范闲,到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范闲倒是给自己灌多了。
李承泽缓缓放下原本搭在范闲肩膀上的手,手臂顺势一曲,环抱在身前,身姿挺拔随性。
他额前的一缕刘海微微散落,使得右眼眼眸深邃而狭长。
此刻,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凉凉地向范闲扫去,薄唇轻启,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别自欺欺人了,范闲,你真的不行。”
顿了顿,像是还嫌不够,他又补了一句,“我俩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你那次夹得根本就不是花生。”
“不是花生?”范闲一听,眉头瞬间皱成了个“川”字,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信,“那我夹得啥?”
李承泽听到这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露出一抹促狭的嘲笑。
陶镜杨亦是如此,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眼神里透着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对视一眼后,便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范闲,你拿筷子夹的是酒壶盖子上的壶钮!哈哈哈哈哈......”陶镜杨笑得前仰后合,艰难开口说道,
“你喝得酩酊大醉,瞪着一双斗鸡眼,脸涨得通红像猴屁股,还硬生生说壶钮是花生,哈哈哈哈......”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你就在那儿拿着筷子夹啊、夹啊...”
“可谁知道,你要夹的是壶钮也就算了,还每次都找不准地方,回回都差壶钮起码三厘米还多!眼睛都瞅直了也没夹着...”
彼时的范闲,确实早已被酒给灌得晕晕乎乎。
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迷迷糊糊间,他瞧见那酒壶像施了分身术一般,一个变三个,三个变六个。
最后竟硬生生瞧成了一盘子洁白如玉的花生。
他当时还琢磨呢,这宫里果然不一样哈。
连花生都长得这么白...这么圆...模样还怪好看的。
范闲在那儿夹,陶镜杨和李承泽就在一旁乐。
最可惜就是没有照相机,否则怎么说也得把这一幕给拍下来留作纪念。
不过虽然没有照相机却也不耽误。
李承泽会丹青,早就在用膳过后把这画下来了。
依陶镜杨的话说,千金难买丑照一张,不记录下来简直暴殄天物。
......
待陶镜杨帮范闲仔仔细细地回忆完这件糗事之后,范闲已然近乎面如死灰。
他双目无神地站在那儿,嘴角却还挂着一抹僵硬的微笑。
像是一个临死之前,被算命的说八百年后有一劫。只是满心疑惑却又无从探究,只能带着这满腹的困惑入土。
直到八百年后被不孝子孙刨出来配冥婚的可怜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