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图书馆第 42 层永远弥漫着一股铁锈味,那味道仿佛是时间被凝固后慢慢氧化所散发出来的。我站在这层楼的中央,凝视着那本放在陈列柜里的《岁月史书》,它的青铜封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封皮,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突然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袭来,如同一根冰锥直刺骨髓,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本书的锁扣是两枚逆向转动的齿轮,此刻它们正发出一种类似困兽般的摩擦声,仿佛在抗拒着我打开它。然而,就在我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一个低沉而严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别碰那东西!”
我猛地转过身,看到老馆长正站在不远处,他的手杖狠狠地击打在陈列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起了栖息在吊灯里的记忆萤火虫,那些蓝绿色的光点纷纷飞起,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幅画面。
当我看清那画面时,心中猛地一紧——那是父亲临终前的场景。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而我的手,却已经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由自主地掀开了《岁月史书》的扉页。
书页在我的触碰下突然变得透明,就像是一层薄纱被揭开了一般。透过那透明的纸张,我看到了一个十二岁的自己,正蹲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铁盒埋进土里。
那是公元 2003 年 4 月 7 日下午三点二十七分,阳光透过银杏树叶的缝隙洒在我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那是父亲确诊肺癌前的最后一个晴天,我还记得当时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不安。
我看着画面中的自己,用羽毛笔在病历卡上划掉了“晚期”两个字,然后将铁盒埋好,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就在这时,书页突然渗出了黑色的黏液,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迅速蔓延开来。
我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还来不及反应,整个图书馆开始剧烈地倾斜,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
世界图册,这本神秘的图集,在我第 777 次坠落时,终于缓缓地展开了它那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页面。
当我从墨影回廊的羊皮纸堆中艰难地爬起身来,才发现手中紧握着的那本原本空白的画卷,竟然正在贪婪地吞噬着我身上的血迹。那些血珠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形成了一幅幅奇异而又令人惊叹的画面。
在这些画面中,我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自己,生活在各个不同的维度和世界里。其中一个我,成为了一名杰出的脑科专家,正站在手术台前,全神贯注地与死神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而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却蜷缩在福利院的角落里,如饥似渴地啃食着一本破旧的字典,仿佛那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就在我被这些画面深深吸引的时候,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人突然从墨色的溪流中缓缓浮现。他的手中提着一只灯笼,而那灯笼里,关着一只不断重组的破碎时钟。
“你打破了因果茧房。”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威严,他的目光如同寒星一般,直直地穿透了我的灵魂,“我是往生客,负责修补被篡改的时间线。”
话音未落,那本原本自动展开的画卷,突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一般,开始迅速地自动卷动起来。随着画卷的展开,我看到了一个惊人的场景——时渊图书馆正在剧烈地坍塌,无数的书籍和书架纷纷坠落,扬起一片尘土。
而在这片混乱之中,我看到了无数个平行世界的自己,他们正疯狂地书写着一本名为《岁月史书》的巨着。他们的眼球被墨水染得漆黑,皮肤上则爬满了会移动的公元纪年数字,仿佛这些数字已经与他们的身体融为一体。
在第38号平行世界的急诊室里,我找到了年轻时的父亲。他胸牌上的电子时钟显示2003年4月7日15:29,距离真实历史中咳出第一口血还有六分钟。当我展开世界图册想将他拽入画卷,却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在虚化——过度使用时空器物正在抹除我的存在证明。
\"别白费力气了。\"往生客的灯笼照出我半透明的骨骼,那些磷火勾勒的轮廓里满是蠕动的黑色代码,\"每个修改历史的傻瓜都会变成墨影人。\"
急救仪器的警报声中,我将《岁月史书》按在父亲胸口。纸页上的字迹开始融化,形成保护罩般的金色薄膜。这是用存在值为代价施展的禁术,我看到自己小指的第一节已经消散在时空乱流里。
时渊图书馆的最终崩塌始于第2003号书架。那些记载着我篡改过的时间线开始自燃,火苗呈现诡异的祖母绿色。往生客在火海中穿梭收集灰烬,他说这些记忆残骸能炼制后悔药。
在世界图册展开的救生艇上,我看见七百七十七个维度的父亲同时睁开眼睛。他们有的在病床拥抱家人,有的在实验室创造奇迹,还有的成为战地记者倒在炮火中。当所有可能性汇聚成强光时,往生客突然夺过画卷撕下燃烧的边角。
\"该做出选择了。\"他把残片抛向火海,那些碎片化作父亲不同年龄段的影像,\"锚定一个真实,其余的会成为墨影回廊的养料。\"
我最终选择的世界没有奇迹。在时渊图书馆的废墟上,往生客教我如何用泪痕编写记忆代码。我们收集父亲散落在各维度的生命残片,在世界图册的空白页上拼凑出四十二年的虚拟人生。
\"这是最温柔的谎言。\"往生客的灯笼里,那只破碎时钟终于完整如初。新生的父亲在画卷里朝我微笑,眼角带着所有平行世界累积的皱纹。
当我在《岁月史书》末页按下血手印时,墨影回廊的羊皮纸同时停止哭泣。父亲的故事被永久封存在第42.1953号书架,那里永远飘落着2003年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