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一掌打在女人心口,女人吐血飞出。
与此同时,无数箭矢落在抵挡不及、出剑迟缓的钟翊身上。
钟翊双膝后弯被射中,无力支撑,一腿重重跪在地上。
带血长剑勉力撑住他发软的身体。
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巴。
弓箭停手,守卫握剑逼近,将受伤脆弱的男人团团包围。
有守卫眼中满是立功的兴奋,举起手中剑刃,对准钟翊后脖颈,狠狠劈下去。
“不要!!!”
声嘶力竭的女声如银瓶乍破,刺耳钻心。
举剑的守卫刚一愣,便被凭空而出的弩箭射中眉心,倒了下去。
马蹄践踏,尘土飞扬。
贺兰云随带着自己的人及时赶到。
钟翊虚弱地抬起眼皮,寻找刚刚女声出现的地方,眼底满是焦急和期待。
城门右侧的楼阁二层,窗户大敞,余惜坐在轮椅上,身体极力前倾,却被贺兰宁辉抓住肩膀。
昏黄的烛光陷进余惜流泪的双眼,忧伤和痛苦像蛛丝一样爬进钟翊的心底,将他的心脏缠绕到窒息。
“小姐…”
一张唇,他嘴里便是吐不尽的鲜血。
余惜看着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心疼。
贺兰云随不合时宜地被两人对望的目光刺了一下。
他逼迫自己不在这个档口胡思乱想,而是目光凌厉地看向贺兰宁辉。
“贺兰宁辉,从前我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
贺兰宁辉冷笑:“分明是你技不如人,你这么说倒显得你大度了。”
贺兰云随说:“带有你亲印的罪证已经被送去御前,父皇很快就会知道你所做的事情,你逃不了一死。”
贺兰宁辉反唇相讥:“是吗?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活到父皇来为你主持公道。”
他抬手,五指的虚影好似巨大的五指山,轻轻一晃,便地动山摇。
“动手。”
他的语气很轻,却瞬间让底下冷寂的气场沸腾浓烈,充满血腥和狂暴。
周梵带着怒意和愤恨抽刀飞下城墙,直奔钟翊而去。
余惜抓在窗框上的手指瞬间抓得死紧。
“我还以为你会更在意贺兰云随。”
贺兰宁辉忽然在她身后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
余惜回头,清冷的目光里像烧了一团燎原的火,“贺兰宁辉,你放了他。”
“谁?”
“我的护卫。”
贺兰宁辉满不在意地轻哂:“你还有什么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用你这双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睛吗?”
余惜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死气沉沉:
“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让你杀了贺兰云随呢?”
余惜抬眼,眸光深处藏着令人颤栗的冷漠。
“可以。”
贺兰宁辉盯着她,调侃的神情消失。
“你还真是绝情。”贺兰宁辉让她看向窗外,“可惜,你要救的人已经要死了,所以这个交易根本做不成。”
“而且不需要你,他们也只会成为我的手下亡魂,乱葬岗尸骨一堆。”
贺兰云随纵身从马上飞跃而下,替钟翊挡住了周梵。
如果钟翊死了,他竟然下意识会怕阿玉因此恨他。
所以他只能出手救人。
看着无力支撑的钟翊,余惜咬着唇,眼眶湿润,泪水滚烫。
贺兰宁辉看见她侧脸不断落下的泪水,皱了皱眉。
像是极为不悦,他将她的轮椅一拉,让她远离了窗边。
换来她的怒斥。
“你做什么?!”
贺兰宁辉说:“我没杀你,已是恩赐,你别不识好歹。”
“贺兰宁辉,你这辈子,无论求人求事,都终将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兰宁辉看着她冷淡的脸半晌,冷嗤一声。
他只当她说的是气话。
昌蓉跑出府后被贺兰云随的人所救,今晚她也跟了过来。
贺兰云随命人护着钟翊,昌蓉一路小心穿过混战的人群,来到钟翊身边。
她随身带了药和针袋,手脚迅速地为钟翊暂时止住血。
“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昌蓉眉眼凝重。
钟翊身体里的血根本止不住。
他有很严重的内伤。
昌蓉意识到,他似乎大限将至了。
钟翊似乎也知道,他说:“想办法,让我再撑半个时辰。”
昌蓉眼中满是难过,但她没敢哭。
她点头,声音嘶哑中带着坚韧:“好。”
贺兰宁辉的人太多,又武器齐全,哪怕贺兰云随带人来支援,但他在永嘉城的人手也只有云霆带来寻他的十几人而已。
云霆右手上臂不慎中了箭,脸上身上也有好几道伤口,他和贺兰云随靠在一起,声音沉重:
“殿下,我们的人几乎都没了。”
还剩两个人,渐渐靠拢过来,四人一起防备着周围。
弓箭手的弓箭虽然已经耗尽,但是贺兰宁辉的手下远远压过贺兰云随这边。
贺兰宁辉见胜负已分,轻轻勾了下唇,信步下楼。
余惜抓住他的手臂,贺兰宁辉低头看她。
“让我下去。”
“好。”
余惜狐疑抬首。
贺兰宁辉笑得恶劣:“让你亲眼见见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唯二的手下再次战死,包围圈中只剩下贺兰云随和云霆。
周梵煞气不减,仿佛不知道累,像个杀人机器。
他举刀,犹如残忍的刽子手,砍向贺兰云随,被云霆提剑抵挡。
残剑却被劈断,周梵的刀带着巨大的重力砍进云霆的右肩。
几乎卡进他的骨缝。
云霆痛苦大叫一声,贺兰云随拔剑救人,周梵躲避不及,刀脱手而出,还停留在云霆的肩膀上。
周梵一把夺过身旁人的剑,还要再攻上去。
“周梵,够了。”
周梵当即愣在原地,“殿下?”
贺兰宁辉走过来,包围圈自动退开一条通行的路。
余惜亦被人推了出来。
贺兰云随紧张担忧地看向她:“阿玉!”
贺兰宁辉挡住他看向余惜的视线。
“贺兰云随,你爱上一个孤女残废,根本做不了太子。”
贺兰云随怒视:“不许你这么说她!”
贺兰宁辉低头轻笑一声,再看回去时,他内力爆发,一掌击在贺兰云随胸口,将人震去数米远。
“殿下!”云霆担忧大喊。
贺兰云随单腿跪在地上支撑住身体,几乎是呕出一口血。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凉薄地看向贺兰宁辉,不断尝试站起来,却又颤抖着跪下去。
贺兰宁辉抬脚如闲庭信步,满是傲气和鄙夷地走到贺兰云随面前。
“贺兰云随,你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但你从来都斗不过我。”
他抬手停在贺兰云随的头上,聚起罡烈的掌风,下达死亡宣判:
“去死吧。”
余惜伤心痛苦的眼底划过一抹狠绝的光。
若是男主没有后招,她只能朝系统借一招“邪术”救人了。
云霆高大的身躯拼命地在地上爬动,想要去救殿下,看着十分心酸。
贺兰云随感受到贺兰宁辉的掌风,心脏也是猛地一紧。
他无比痛恨,自己难道要功亏一篑、再次栽在贺兰宁辉手里?!
贺兰宁辉一掌劈向贺兰云随的头骨,却在下一秒察觉破空而来的强劲箭矢。
他手中的内力不得不调转抵挡。
箭矢顷刻间被碎成粉末。
望着披甲执锐闯进来的人马,贺兰宁辉眸子一震。
“太子殿下,属下救驾来迟!”
是贺兰王朝的骠骑将军王自白。
周梵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快护送殿下离开!!”
所有人精神一振,同王自白带来的精锐士兵厮杀起来。
但疲兵哪里敌得过上过战场的精兵?
贺兰宁辉的人几乎很快被屠戮殆尽。
局势瞬间朝贺兰云随这边压倒性逆转。
“王自白,我是当朝六皇子,对我动手,你反了天不成?!”贺兰宁辉怒喝。
王自白不以为然道:“我只知今夜有歹徒当街刺杀太子!”
“保护太子,是我职责所在,何谈造反?”
“你?!”
王自白镇守边关,一直保持中立,从未站队哪个皇子。
贺兰宁辉没想到,他早就成为了贺兰云随的走狗。
再待下去,今晚很有可能折在这里。
他果断决定,先离开再谈之后。
在转身离开的过程中,贺兰宁辉几乎毫不犹豫去抓轮椅上的少女。
贺兰云随厉喝一声:“王自白救人!”
一支强劲的箭矢再次破空而来,贺兰宁辉不得不收回手。
只一错开,便再没机会去抓人。
因为王自白已经持枪跳马,像一尊杀神逼近贺兰宁辉。
周梵敌不过三招,就人头落地。
贺兰宁辉心知自己不是王自白对手,身单力薄,他已经跑不掉了。
“王自白!我是王朝六皇子,还轮不到你来杀我!”
王自白正要不管不顾挥枪上前,被贺兰云随制止。
“带他回都城,我要他沦为庶民,受尽痛苦而亡。”
王自白压制住贺兰宁辉,叫人将他绑了起来,随后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上。
贺兰宁辉正好狼狈地摔倒在余惜脚边。
他抬眼,恰好对上余惜看过来的眼睛。
第一次,他想率先移开眼神。
是躲避她的眼神。
然而余惜眼底晕染而生的笑意将他定在原地。
她的唇瓣对着他动了动:
废物。
贺兰宁辉猛地瞪大眼。
贺兰云随被搀扶走到余惜身边,“阿玉,你没事吧?”
余惜将那丝笑意收敛,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还好吗?”看着他的伤口,她轻声问道。
贺兰云随被在意的人关心,心生甜意,“我也还好。”
余惜忽地问他:“太子殿下,你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贺兰云随眼中的柔情微僵。
“不论太子殿下想怎样惩罚我,我都接受。”余惜看向远处的钟翊,眸光中溢满担忧和失神,“但在这之前,请太子允许我和钟翊说几句话。”
贺兰云随掐了下手心,压制住憋闷的情绪,“我不会惩罚你。”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别的男人,求你。
如果还在迟府,大概他可以直截了当地将这句心里话说出口。
但在这么多士兵和王自白面前,他还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可以当众像个求爱的伶人一样,卑微地乞求她。
“当前男主恨意值为0,爱意值96。”
消失许久的系统忽然播报。
余惜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谢谢太子殿下。”
一声声疏离的太子殿下,像又钝又锈的刀片刮得他心脏生疼。
“让我去看看他好吗?”
看着她眼底平淡到有些绝望的请求,贺兰云随胸口情绪起伏,神情几度变换。
最后,他像是极为无力,“好。”
余惜这次真心地笑了笑:“谢谢。”
她被人推过去。
贺兰云随望着她远离的背影,怔怔呢喃:
“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你离我那么远…”
曾经说的喜欢,不作数了吗?
昌蓉看着过来的余惜,对虚弱闭眼的钟翊说:
“她来了。”
钟翊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朦胧的视线里,他日思夜想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小姐。”
还未再靠近一些,余惜便撑着扶手,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昌蓉急忙去扶。
余惜拒绝:“不用了。”
昌蓉默默站远了一点儿,让他们有个说话的空间。
在钟翊心疼紧张的目光中,余惜在地上挪动着身体,艰难地挪动半米后,她抓住了他垂在身上无力的手。
他手上的绷带已经崩开成碎布条,掌心还是那么冰凉。
“从前都是你主动到我身边来,可现在你却一动不动。”她低着头,似是苦笑,“你知道这半米我挪得有多丢人和艰辛吗?”
钟翊眸光变得自责,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求饶一般,碰了下余惜的手心。
余惜抓紧他的手指,忽然哽咽出声:
“你的手…不热了。”
钟翊闻言,试图像往常一样催动内力,让手心发热。
但一催动,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余惜的身上都被溅了他咳出来的血。
钟翊看着她衣服上的血渍,“对不起,小姐。”
余惜摇头,不再在意这些。
钟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进里衣,掏出一张被手帕保护良好的纸张,递给余惜。
“这是老爷,让我交给你的。”
余惜打开来看,读完后,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震惊中带着自嘲。
“原是如此…”
当初迟母爱上外男,被迟仲发现,他深爱迟母,绝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怒不可遏的他残忍杀害了那个男人,又打断迟母的腿,将她囚禁。
迟母郁郁寡欢,迟仲怒气微消准备和迟母重新相处时,迟母却丢给他一个惊天霹雳。
她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也就是迟存玉。
生下迟存玉后,迟母也没能开心多久,就因心情郁结和体虚多病离世。
迟仲大受打击。
看着小时候的迟存玉,他一度想掐死她。
但爱而不得的他感情已经变得极度扭曲,一边觉得这个孩子身体里有迟母的血脉,他不忍心伤害,一边又想到孩子不是自己的种,让他又恨又恼。
所以他一边给幼小的迟存玉下毒,一边对她极好。
既是不舍和怀念,又是报复和憎恨。
一开始如此,可十几年过去,迟仲已渐渐将迟存玉当作亲生女儿,而不是他发泄的容器。
他开始后悔当初给迟存玉下毒,但这毒已经积留太久,解不了。
甚至每当毒发的时候还要以毒压毒,就像吸食五石散一样,每一次开始痛苦,都需要再吸食一次五石散压制。
迟仲几乎一生都活在悔恨中。
他最愧疚的无疑是害了什么都没做、最无辜的迟存玉。
钟翊被滴在手背上的温热一烫。
少女的泪水流到他的指缝,生出凉意。
钟翊要开口,却被余惜抢先。
“他人呢?”
钟翊垂眸:“…他死了。”
余惜听完一默,十分死寂。
“那…思年呢?”
钟翊无声望着她,像是说话吃力,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余惜眨了下眼,压住眼眶的酸意。
从他的神情中,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忽然用双手抓住他的手,抬首说:
“钟翊,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她仿佛变成一个极度缺爱的小孩儿,在不安地求证他会不会陪在她身边。
钟翊点头:“我会。”
无论他在不在人世,他都会永远陪着小姐。
余惜却哭着说:“你骗人。”
男人的眼神已经逐渐变得迷蒙涣散。
他快死了。
钟翊想说自己没有骗人,却发现张口便是满嘴的血腥味儿。
连话,都已经说不出了吗?
他盯着余惜,眸光眷恋落寞,极力在心里描绘她的模样。
仿佛要带着对她的记忆进入下一世轮回。
“小姐。”
余惜的视野被泪水朦胧,他的脸变得那么模糊。
她用力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听到他说:
“我,爱,你。”
——天空是下大雨了吧?
她的眼前越发模糊,耳边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
她伸手接住他无力歪倒的头,泣不成声:
“怎么可以说完这句话就丢下我一个人?”
贺兰云随无声来到她身后。
“他已经死了。”
少女一动不动地用手撑住钟翊的头,空气中带着死寂的哀伤。
“碎昀,你爱我吗?”
贺兰云随疲色中带着痴狂:
“我爱。”
爱的并不比钟翊少。
“那你会娶我吗?”
“会!”贺兰云随毫不犹豫答道。
昌蓉不自觉皱眉,与她一同皱眉的还有王自白、贺兰宁辉、所有站着的精兵。
高高在上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孤女残废呢?
贺兰云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有多么无力。
但他口中绝无半句虚言,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贺兰云随。”
贺兰云随抬眼。
“忘了我吧。”
少女的手似乎动了动,还没等他意识到她在干什么,见到她在做什么的昌蓉已经失态地扑了过去。
血色与寒光将他的眼睛变得千疮百孔。
“不!!!”
贺兰云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自刎的少女抱在怀里,“我不许你死!不许!!!”
“当前男主恨意值50,爱意值100,恭喜宿主优越完成任务。”
贺兰云随痛不欲生地捧着余惜灰败苍白的脸,毫无形象地癫狂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证明的机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撕碎他的心?!
…
这个冬天的旱灾,带来的是他心中永久的枯萎和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