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淮安府。
一连数日的阴雨,让城内外到处湿漉漉,很多未铺设石板的大街小巷一片泥泞。
入夜,北城一茶叶店,一阵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声音很有节奏,似乎带着某种特定旋律。
店内掌柜伙计被惊醒,竖起耳朵听了一通,忙一骨碌起身。
掌柜点燃油灯,出内屋将油灯放在柜台上,转身将一块门板卸下,门外一斗篷大汉映入眼帘。
“客官何人?为何深夜来访?”
“不知贵店可有雨前龙井?”
掌柜不动声色,答道:
“小店龙井已售罄,唯有武夷山大红袍。”
“那武夷红袍,可否用寒山雪水烹煮?”
“若想雪水煮茶,尚需入冬降雪,小店院中古井之水煮红袍,其味较之雪水,更胜一筹!”
两人都一直注视着对方,暗号一字不差对上了。
“客官请!”
大汉进入店内,掌柜探出头左右望了望漆黑的大街,确认周边无异样,迅速将门板装上。
“小店不敢怠慢贵客,客官请到内屋,由在下给您试试井水煮茶吧。”
“请!”
掌柜拿起油灯,于前面引路进入里屋。
屋内两个伙计持着宝剑,一副严阵以待。
掌柜压了下手,伙计们将宝剑放在桌子上。
大汉取下斗篷,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上面写着五个字:
“锦衣卫千户马吉翔”。
掌柜眼睛一亮,连忙作揖行礼:
“下官锦衣卫淮安府百户李二,见过马大人!”
两个伙计也跟着拱手。
“都坐吧。”
马吉翔乃军情处驻山东千户,数月前锦衣卫扩张,几批人按李若链命令南下,李二听说过这个马千户,只是未曾谋过面。
“本官此行,需要淮安府弟兄们鼎力相助,完成一件机密之事!”
“请大人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马吉翔点了点头,说道:
“曲阜衍圣公家眷,由其子孔兴燮带领,今日黄昏前已行船至此,本官领着十余兄弟一路跟踪。
按时日,朝廷对曲阜已如囊中取物,想来孔兴燮明日就会继续行船。
此人欲沿淮河入海逃窜,一个多月前本官就暗藏曲阜,得知孔家所有阴谋!”
几人认真听着,关于天子对天津及山东用兵之事,他们大方向都清楚。
马吉翔继续道:
“现圣上数路大军压境,山东不日就将趋于平定。
李指挥使已带人前出南京,马某在途中收到李指挥使密信,获知我等下步行动指令。
孔兴燮一行三十余艘船,所载金银预计不下五百万,几乎占据孔家数百年来大半积蓄。
另有家眷数十,家丁近两百,故需诸位兄弟帮衬!”
“千户大人,下官随时听从调遣!”
“甚好!”
接下来,马吉翔比划一阵,将计划全盘托出。
这桩买卖非常亮眼,一是钱多,二来人物也响当当。
原本马吉翔准备人财两得,不曾想李若链命他只取财物,之后还要变着戏法将人放走。
于是,淮安成了最方便行事之地,这场戏也得演全套。
......
一夜过去,天色大亮。
孔兴燮一行,已驶离出淮安城数里。
从淮安到云梯关入海,水路三百余里。
自黄河夺淮入海几百年来,此段河道水流较为湍急,顺水而下可日行七八十里,四五天后就可拥抱海洋。
“雨收淮甸暮天开,烟柳垂波雁影徊。
扬帆舟轻秋色重,故山从此隔蓬莱!
哈哈哈...大明,孔某对你不再留恋,哈哈哈...
父亲大人,孩儿走了,母亲大人...呜呜呜...”
孔兴燮于船头吟诗一番,忽地向北跪下,时而狂笑,时而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少爷,外面风大,还是回舱内去吧。”
贴身书童在身后忍不住催促,主人家要离开大明,他们也得跟着背井离乡,任谁都百感交集。
“父亲,母亲,倘若孩儿逃出生天,一定重新光耀门庭,为双亲大人报仇!
朱由检,你就等着吧,我孔兴燮誓要让你好看!”
“啊...啊...”
孔兴燮不断发泄,两三里宽的江面浪花滚滚,早将他不满之声掩埋。
自昭阳湖(今微山湖)登船起,沿路不断听到白莲教落败的消息,曲阜势必不久,双亲大人必然惨遭不测。
孔家兄弟姐妹即将面临解脱,可那是父母换来的啊。
此股情绪压抑了好多天,呐喊几声,算是对命运的一种宣泄,释放情绪之后,一切还得遵从现实。
望了眼后面数十艘大漕船,孔兴燮眼神恢复些许明亮,爬起身背着双手,缓缓走进船舱。
......
苏州城。
辰时末,大明银行苏州分行,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二十余商人模样的人早已等候在外,刚刚进入巳时,银卒敲响三声铜锣,预示着一天的营业开始。
“今日三个窗柜,依次排队办理,切莫拥挤...”
几个银卒吆喝着维持秩序,人们在门口纷纷领取号码牌。
“某要支取纹银一万两。”
一中年男人快步向前,将存单递入其中一个窗口。
伙计望了他一眼,开口道:
“这位客官,请出示路引。”
“稍等。”
中年男子将路引递上,伙计再三确认无误。
之后拿出一张单子填写,再盖上印章,连同存单路引一并还给男子。
“请去账房支取现银,”伙计面带微笑。
“多谢!”
从核对到开单,前后不足半刻钟,男子就等着拿银子了。
陈子龙制定的银行规章,规定存单上须载明存款人信息,十两以上必须同步出具路引。
大明路引等同于通行证+身份证,与20世纪30至80年代的介绍信基本相当,只不过多出对外貌特征的描述之类。
数月前户部开始清理各地黄册,于是银行这边也作出相应规定,相当于变相促进了百姓主动去官府办理身份。
“伙计,某要将此单一万三千两全部取出。”
“某要支取八千两。”
“某要取二万五千两...”
三个窗口陆续进入忙碌,气氛甚是怪异。
今早开门全是大额支取,后面排队者几乎两手空空,没一个像是来存钱的,几个伙计禁不住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