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你在看什么?”
从地下古幽国出来后,顾长安一行人来到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原。
此时按道理来说,此间四月,应该是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的光景。
但眼前却是枯草漫天,万物凋敝场景。
目光所及之处,那抹枯黄之色好似一场来自远古的诡异野火火焰之色,烧遍了整个天地间。
忽而。
一阵冷风自北而来,还夹着这寒霜。
接着便是片片雪花落下,扑面而来。
“阿嚏!”
耂六谢易安打了一个喷嚏,而后赶紧把背上的包袱放下,取出厚衣服。
“萍儿快过来把衣服披上。”
结果谢易安出声后,远处的萍儿并没有回声。
谢易安戳了戳正在生火做饭的顾长安的胳膊。
“长安,萍儿似乎状态太对啊,你去看看。”
顾长安顺着谢易安的示意望去。
看着萍儿正坐在远处的一块小石头上。
双手放在膝盖上,然后头枕在双手之上。
静静地看着地面。
过了一会又会抬着头看向地下古幽国的方向。
远远看去,那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无比可怜。
而萍儿看向远方的姿态也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顾长安看到后放下手中的勺子,然后对谢易安说道。
“你注意着火,等水汽干了,你就把火撤了,弄一些火子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把饭放上去烤。
注意,一定不能让它燃起来。
记得勤转动一下锅。争取四面烤出锅巴。”
顾长安嘱咐着,用柴火煮饭的诀窍。
萍儿正是长身体时,顾长安每天会尽量给她做一顿白米饭。
“行了,行了,知道了,快去吧!你这个女儿奴。”
“煮个饭的事,你还不相信我?当年是谁教你煮饭的?”
谢易安轻蔑一笑,拽拽地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哑然一笑。
是了。
当年的确是耂六教自己用柴火煮饭的。
那年,他们还在临安街道上当帮工,结果那个老登仗着自己是镖师的身份,欺负他们两个小乞丐,他们干活了,却不给他们结钱。
这可把两人气坏了,谢易安找到机会直接扛起一袋大米就跑。
而后两人连续吃了半月的白米饭。
也是那时,顾长安知道原来谢易安煮的饭那么好吃,他也是从那时跟谢易安学会了用柴火煮大米饭。
“这不是怕道爷多年未曾下厨,手艺生疏了嘛!”
顾长安打趣道。
“行了,快去看看萍儿吧,顺便把厚衣服拿过去,小丫头没准是在想....”
谢易安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止住了,看了一眼顾长安,将手里的厚衣服递给顾长安。
顾长安接过衣服,并没有说什么,大步朝着萍儿走去。
他肩上落下了一些风雪。
“唉!”
一声轻叹散入凌冽风中,而后便向天涯飞去。
谢易安收回目光,俯身继续烧火煮饭。
“长安前世坎坷,这一世同样艰难啊!”
“还是自己媳妇好!”
谢易安感受着炭火温度,这一刻,仿佛贺依依就在身边一样。
他不禁同样抬头看去,举目苍茫,何处是长安?何处是家?
只盼望能早点结束这里的事情,然后便可回到长安娶媳妇了。
而后待火上饭的水汽干了之后,便将锅端了下来。
然后把火子撤出来,放到一边,而后将饭锅端过来放了上去。
这也就是传说中的烤饭。
因为米饭刚收水汽,这时是不能吃的,这时的米粒是夹生的。
所以必须要再继续加热,但又不能再用明火了,所以用火子的热量加热是最好的。
这样不光米饭能熟,而且还能烤出焦香干脆的米锅巴,非常香。
而后,谢易安又将另外一口“锅”放到火上,说是“锅”,其实就是一块凹陷的石头。
然后往里面倒了水,然后往里面放了几个香砂,和弄到的两根野香茅草。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的烧水了,而后便是等顾长安抓鱼回来了。
刚好这荒原里有一条小溪,水过膝,十分清澈,有静水有活水,而且鱼还不少。
而且这荒原一看就上百年内无人踏入,没有人气的相扰,这里清溪的游鱼,味道想必十分细腻鲜美。
长安,你得加把劲啊!
说实话,刚经历古幽国地宫之行,人都快丢了半条命,所以逃出生天之后,谢易安是真的想犒劳一下自己。
只可惜出了古幽国之后,就来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连只兔子野鸡都没有,想开开荤,好好补补都办不到。
好在这荒漠里还有一条小溪,溪里还有游鱼,而且鱼的品质想必是极好。
长安可得加把油啊!
寒风裹挟着雪沫,吹打在顾长安的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一步步走向那块小石头,脚下的枯草发出脆弱的碎裂声。
萍儿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幼兽。
她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地面,那片枯黄的土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偶尔,她会极慢地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地下古幽国的方向。
风雪落在她的发梢和小小的肩膀上,积了薄薄一些,但旋即又化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她却浑然不觉。
顾长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隐隐作痛。
他知道女儿在想谁。
那个女人,沈绾。
是她的娘亲,却也是曾经伤害深深过他们父女的人。
在古幽国地宫,沈绾出手救了萍儿,这份恩情,萍儿不可能忘记。
可过往的伤痛,那些冰冷的记忆,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感恩与怨恨,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心中交织,该是何等的煎熬。
顾长安放慢了脚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他该如何开口?
似乎无论如何开口,都显得苍白而残酷。
他甚至能感觉到萍儿内心的挣扎,她一定也在害怕,害怕自己想起那个人,会让爹爹伤心。
这孩子,总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枯黄的草秆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声的叹息。
天地间一片萧瑟,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连光线都显得吝啬而寒冷。
顾长安走到萍儿身后,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也落在他的心头。
他停住了脚步,没有立刻上前。
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背影。
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的挣扎。
他伸出手,想要落在萍儿的头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最终,他只是将带来的厚衣服轻轻披在了萍儿的身上。
萍儿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她缓缓地转过头,小脸冻得有些发白,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花。
她的眼睛里,有着顾长安从未见过的迷茫和无措,还有深深的、难以言说的悲伤。
“萍儿,你在看什么?”
“爹爹。”
萍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顾长安看着女儿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他自己复杂而沉重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回应。
\"嗯。\"
他蹲下身子,与萍儿平视。
风雪更大了些,将父女二人的身影衬得愈发孤寂。
周遭只有风声,还有枯草被吹动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溪水哗哗声。
除此之外,再无他音。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只有淡淡的风雪在他们之间穿梭,带来些许刺骨的寒意。
枯黄的草地延伸至远方,天地间一片苍茫。
顾长安看着女儿眼中那化不开的忧愁,心中一痛。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忽然。
顾长安想到,可以带萍儿去抓鱼啊,没准萍儿也能开心一点也说不一定。
一阵细微的水流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那是远处小溪流淌的声音,哗哗作响,在这寂静的荒原里格外清晰。
顾长安心中一动,愈发觉得可行。
他看向萍儿,目光柔和下来。
“萍儿。”
他开口,声音尽量放得轻缓。
“爹爹带你去抓鱼好不好?”
萍儿闻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蝶翼扑扇。
她缓缓抬起头,迷茫的眼神望向顾长安,似乎没有立刻明白爹爹的意思。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未散去的悲伤水汽。
顾长安耐心地看着她,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
小溪的流水声,似乎也在此刻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萍儿的目光从爹爹脸上移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转回来看向爹爹。
她的小嘴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几片小小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凉凉的。
她吸了吸鼻子。
顾长安也不催促,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雪沫。
指尖的温暖透过皮肤传递过去。
萍儿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丝光彩。
那深处的迷茫和悲伤慢慢淡去了几许。
她想起了爹爹温暖的手掌,想起了爹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抓鱼。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一丝微弱的好奇和期待,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她看着爹爹的眼睛,充满了对自己的关心。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然后,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
“好。”
顾长安笑了,嘴角的弧度就是黄金万两也压不住。
“那我们走。”
他站起身,牵起萍儿有些冰凉的小手。
萍儿的小脸上,那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
她又点了点头,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好的!爹爹!我们去抓鱼!”
顾长安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先是走到溪边,用枯草和柔韧的细枝,三两下编了个简易的小篓子,递给萍儿。
“拿着,等会儿爹爹抓到鱼,你就放进来。”
萍儿接过小篓子,好奇地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像一朵在寒风中悄然绽放的小花。
顾长安脱下鞋袜,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溪水里。
奇怪。
这荒原看起来荒凉无比,加上此刻刮风下雪的,原以为这溪水会冷冽无比。
但谁曾想这溪水非但不冰冷,反而还十分温暖。
想来这是和井水一个道理了,冬暖夏凉。
溪水清澈见底,只没过他的小腿,水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见。
几尾小鱼受惊,倏地一下散开,在水中划过几道银线。
荒原寂寥,溪水潺潺。
萍儿站在岸边,紧紧抱着那个草编的小篓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里的爹爹。
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但她的注意力全在爹爹和水里的游鱼身上。
萍儿心里微叹。
“师父已经去救那人了,如此,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落入了这风雪之中。
顾长安俯下身,双手在水中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地搜寻着。
一条灰黑色的鱼儿从石缝下游过。
他猛地出手!
水花溅起,温暖的溪水打在他的脸上。
鱼儿滑溜,从他指间溜走。
“哎呀!”
萍儿在岸上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有些惋惜。
顾长安抹了把脸上的水,回头冲女儿笑了笑,示意她没关系。
他又耐心地搜寻起来。
溪水很温暖,看着岸边女儿专注期待的眼神,他心里更是暖洋洋的。
这一次,他看准了一条稍大些的,动作更快,更稳。
双手合拢,精准地将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捧在了手里。
鱼儿在他掌心奋力挣扎,尾巴拍打着水花。
“抓到了!”顾长安笑着举起手,向萍儿展示他的战利品。
“哇!爹爹好厉害!”萍儿开心地拍着小手,眼睛亮晶晶的。
顾长安走到岸边,将鱼儿小心地放进萍儿的篓子里。
鱼儿在篓子里扑腾着,溅起点点水珠。
萍儿凑近篓子,好奇地看着那条在她脚边跳动的鱼儿,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兴奋。
她甚至伸出小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鱼光滑的身体,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到女儿喜笑颜开,顾长安满意极了。
仿佛这荒原的枯黄和风雪,都不似之前那般冷清无趣了。
他又转身走回溪水里,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萍儿则抱着篓子,一会儿看看水里的爹爹,一会儿低头看看篓子里游动的鱼儿。
她甚至还发现了溪边石缝里,竟然开着几朵小小的、白色的野花,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些小花,又抬头看了看正在水中专注抓鱼的爹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一刻,先前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清澈的溪水冲刷而去,只剩下纯粹的、简单的快乐。
荒原之上,溪水之畔,父女二人的身影在风雪中构成了一幅温暖生动的画面。
爹爹在水中忙碌,女儿在岸边守望。
篓子里的鱼儿渐渐多了起来。
萍儿的笑声也如同溪水般,清脆地流淌开来。
顾长安听着女儿的笑声,不禁回望了一下古幽国方向,一瞬间有些失神。
回望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