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江风裹着碎冰碴子,将议事厅的十二扇雕花门吹得嗡嗡作响。
苏婉攥着那封泛出血腥气的密信,骨节抵在黄花梨木桌沿的彩云纹上,生生压出三道红痕。
\"信笺夹层用红粟汁泡过。\"林恒的剑尖挑起最后一盏河灯残骸,灰烬里浮着层诡异的青盐,\"昨夜子时江水倒灌,栈桥下的铁链痕深了半寸。\"
相府三少爷踹开被风吹得乱晃的西南角门,斗篷上还沾着城外施粥棚的黍米香。
他抓起案上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南市粮仓的账目有问题,今早送来的赈灾粮里掺了陈年红粟——和上个月兵部丢的那批军粮烙着同样的火漆印。\"
烛台突然爆出朵灯花,将信笺角落的彩云徽记照得妖异非常。
苏婉指尖抚过渗血的纹路,恍惚又看见三年前姨娘悬在梁上的绣鞋——那日案几上也摆着盏掺红粟的安神汤。
\"他们在逼你碰军粮案。\"林恒的玄铁剑鞘重重磕在彩云纹正中,惊得梁上两只守夜的雨燕扑棱棱乱撞,\"这赈灾的功劳越大,越容易跌进户部亏空的陷阱。\"
窗外传来货郎梆子声,七长八短恰是边关急报的调子。
三少爷突然掀开斗篷内衬,露出缝在里层的五色彩线:\"上月我随父亲进宫谢恩,看见司礼监掌印的轿帘上...也有这种打结手法。\"
苏婉袖中鎏金令突然震颤着滚落桌案,令牌边缘凝结的血珠竟在彩云纹上洇出幅残缺的舆图。
小荷恰在此时抱着账本冲进来,发间别着的木簪子\"咔\"地裂开道细缝——正是三年前姨娘常戴的那支沉香木簪。
\"卯时二刻要收八千石新粮!\"丫鬟急得去抓桌案上的算盘,指尖刚碰到檀木珠子就惊叫起来,\"这珠子...怎的和信笺渗出的血渍一个味道?\"
林恒突然扯断腰间玉佩的穗子,将浸过药水的丝线抛进炭盆。
青烟腾起的刹那,议事厅十八根梁柱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有无数铁链在墙皮下游走。
\"他们在相府地底埋了东西。\"三少爷盯着房梁上新结的蛛网,声音像淬了冰,\"三日前修葺祠堂时,工匠说西墙地基里挖出过刻着彩云纹的青铜匣——后来那批工匠全被调去修栈桥了。\"
苏婉将鎏金令按在舆图缺失处,令牌竟吸饱血珠生出圈细密的金丝。
窗外忽有马蹄声踏碎晨雾,三十六个赈灾点的铜铃同时无风自鸣,惊得江面八百盏新放的河灯齐齐转向相府方向。
\"烦请三哥往京郊走一趟。\"苏婉突然将裂开的木簪按在彩云纹中心,簪头渗出三滴琥珀色的松脂,\"听说太后母家的祭田里...种着全京城最艳的红粟花。\"
林恒的剑锋削下半片染血的窗纸,纸屑飘落处恰是舆图标注的漕运暗渠。
远处传来官府开衙的鼓点声,混着江风送来的檀香味,将议事厅梁柱的震颤压成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赵大人今早该押送最后一批赈银出城。\"三少爷系斗篷的动作忽然顿住,五指在铜扣上掐出个月牙形的凹痕,\"他府上师爷...似乎格外关心栈桥的承重木料。\"议事厅的铜铃忽地止了震颤,赵大人裹着身沾满雪沫子的靛蓝官袍闯进来,腰间鱼袋上的银链子缠住了门环。
他胡乱抹了把冻得发青的脸,从袖中抖出半卷浸湿的文书:\"城西三十里亭的驿马全换了钉铁掌的,说是防着雪天打滑——可那马蹄印子深得能养鱼!\"
林恒剑尖倏地挑起桌案上的檀木算盘,二十三枚血珠凝成的珠子\"啪\"地砸在舆图缺失的漕运口。
小荷突然指着赵大人官靴上沾着的红泥叫道:\"这土腥味...和今早送粮车辕上蹭的一样!\"
\"本官寅时查库时撞见个怪事。\"赵大人解开鱼袋倒出把金瓜子,其中两颗竟裹着彩云纹样的糖衣,\"说是押送赈银的箱子,内层隔板用的全是陈年柳木——这种木头最招白蚁。\"
三少爷突然扯断斗篷上的彩线,五色丝线坠入炭盆时腾起股药香。
苏婉腕间的鎏金令陡然发出蜂鸣,令牌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针眼小孔,正与赵大人带来的文书破损处严丝合缝。
\"他们在栈桥承重柱里填了东西。\"林恒的剑鞘重重戳向舆图某处,木屑纷飞间露出半枚火漆印的残痕,\"今日运粮的马车比往常重三成,若是走新修的栈桥...\"
窗外忽传来瓦片碎裂声,赵大人带来的侍卫在庭院里高喊:\"有野猫撞翻了祭器!\"可苏婉分明看见林恒的剑影扫过窗棂时,带落了三根染着丹蔻的指甲。
\"烦请赵大人改走青龙闸。\"苏婉将裂开的木簪尖蘸了松脂,在舆图上划出道新月状的标记,\"就说江面浮冰损了栈桥基座——烦劳您那位爱打听的师爷,亲自去验看柳木箱子里的白蚁。\"
三少爷突然掀开地砖,露出底下泛着铜绿的暗道机关:\"上月父亲让我整理旧档,说相府祖上修过直通漕运暗渠的甬道。\"他指尖抚过机关齿轮处新鲜的划痕,\"今早这机关转轴里,卡着半片彩云纹的青铜残片。\"
小荷突然将账本摔在染血的算盘上,檀木珠子竟自行滚成卦象。
赵大人盯着那卦象倒抽冷气:\"这分明是二十年前户部查账时用的暗码!\"
\"烦请三哥将京郊红粟花籽混入明日赈粮。\"苏婉说着突然扯断腰间丝绦,穗子散落的瞬间,十八根梁柱同时渗出松脂状的黏液,\"就说太后母家的良种能防虫害——赵大人不妨让白蚁啃过的柳木箱子,'恰好'被运粮车撞破。\"
林恒突然甩出剑鞘击向房梁,震落的灰尘在空中凝成幅残缺的京城布防图。
赵大人官帽里忽地掉出张泛着药香的拜帖,帖上水印恰与布防图缺失的西北角重合。
\"下官有位同窗在太仆寺供职。\"赵大人捻着拜帖边缘的齿痕,突然笑出几分少年时的狡黠,\"最巧的是...他上月刚接了查验军马钉掌的差事。\"
三少爷系紧斗篷时,袖口暗袋里滑出枚陈旧的玉连环。
苏婉瞥见玉环内侧的刻痕,瞳孔猛地收缩——那分明是姨娘生前最爱的缠枝纹样。
梆子声又起,七长八短混着冰凌坠地的脆响。
林恒突然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鎏金令,令牌嗡鸣着吸尽血迹,竟在桌面印出半张陈年地契——地契角落的朱砂印,与相府祠堂供着的族谱封泥如出一辙。
当众人散去准备时,三少爷独留在厅中摩挲玉连环。
他对着梁柱新结的蛛网轻笑出声:\"当年国子监那位总嫌我顽劣的韩祭酒...如今倒是常往司礼监值房送棋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