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淑薇,孱弱无力的幼女,资质平庸的旁系,家族竞争失败后随长辈一同磨灭的边缘人。
疏微,年轻有为的右曲侯,罗浮都黉学东序的空降山长,新上任的幽囚狱主。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明缘说不出话来辩驳。
不过同样也是没必要再辩驳了。
那股隔世的似是而非,已经变成了挑破明缘身份的尖刀。
虽然疏微的发色不知为何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柔和的亚麻色,但那比海淑茜更浅的水色虹膜,和极具标志性的五官特点,无不彰显着她海家人的身份。
也是,都是旁系出身,论血缘,疏微其实和如今的海家嫡系更近,特征自然也就更明显。
但明缘没有认出来。
身为积年的海家家臣,却没认出更具有海家人特征的疏微。
那么明缘的“忠诚”被质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将军府还管别人家臣的忠诚吗?”
明缘嗤笑了一声:“原来将军府也是世家的走狗啊。”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这当然是假话。只是明缘试图激怒燕阗和疏微的羞辱之言。
骂得挺脏的其实。
毕竟说将军府和贵胄同流合污,约等于骂造翼者没长翅膀只能在地上爬了。
隔壁嚎叫的狱友:?
狱友早死的妹:?
明缘不愿意继续交谈被套话,不如直接激怒对方,结束对话。
之前听闻这里是焦热狱里的黑绳狱,明缘还有些侥幸——
黑绳狱关杀生放火人,的确是明缘的罪行,但只有杀生放火却远不足以给明缘定罪。
她杀生,可燕阗还活着,算未遂;她放火,可白山早修缮完了,没证据。
说不定还能死犟着等主家来捞。
希望渺茫,但没定罪就还有得耗。
现在不可能了。
照疏微的说法,她已经回罗浮半年了,明面上的身份甚至是都黉学的山长,不知道和多少贵胄子弟接触过,贵胄的话事人们却无一人知晓“疏微就是海淑薇”。
明缘:虽然贵胄草包多,但也没多到一个也认不出来啊!
肯定刻意遮掩了。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换作明缘是疏微,早年被迫害逃出罗浮,如今重游故地,位高权重事业有成,不骑到海家人脸上拉两坨大的,都得念头不通达。
可疏微衣锦不止夜行,还特么戴面具走房梁,知道的是她富贵还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在外面犯了事儿,潜逃回老家种地。
只能说邀请疏微回来当山长的将军府有所图谋,从都黉学和幽囚狱这两块高贵的“地”也能看出来。
教育与刑狱,从来都是重权。
而且说不好就是某些人一生的开端和结束。
毕竟贵胄们倘若用不好各种手套,就很容易渡过“出生—成长—进局子”的一生。
疏微来势汹汹,但这半年里,贵胄受到的最严重的打击居然是水家小少爷占住军招生名额这件事。
这位的到来可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啊!
也就是这颗飞星不偏不倚落到了立场微妙的水家,他的想法再如何偏向将军府,明面上也还是世家的人,还有制衡引诱的余地。
不然以罗浮早乱成一锅粥了。
葳蕤:既然如此,不如趁热喝了吧:)
飞星的到来是纯偶发事件,疏微还没有实质性动作,就只能说将军府还有后谋,且海家必然是重点打击对象,不然没必要把海疏微从曜青找回来。
仙舟虽然同气连枝彼此合作,但在寰宇巡游时不可能完全同步,大多数时候是高度自治状态。
这种前提下跨仙舟调动就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情了,调动对象的位置越高越如此。
而且还是从舍身营调人。
曜青舍身营,可是铁血褐夫派啊!
如今疏微在明缘面前毫不掩饰,肯定没打算再放她出去了。
明缘:完了,溜溜球了。
明缘决定等死。
以她的身份,连处决都不会放在明面上,免得引起贵胄的问责。
只可能是“失踪”,并一直“失踪”下去。
“哪里哪里,我们明明是噬人的恶犬才对。”
燕阗不以为意,慢悠悠地撅了回去。
“论走狗,还得看明缘小姐这种。”
“为了给少主铺路,连自己都垫进去,真是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燕阗话讲得气人。
明缘本打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但大概是缺乏能量补充,脑子转不过来,明缘没忍住顺着燕阗的话往下想了。
确实。
为了给玄桓铺路,小姐殚精竭虑给水家姐弟施压。
结果压没施上一点儿,玄桓被暴揍不说,为了给他救场,自己一个堂堂命途行者,还被南家小崽子偷袭。
一套战争机巧,一件未知奇物。
明缘:我何德何能?!
问题是为了施压得不着痕迹,沿途监控和灯光还关了,这下自己怎么丢的小姐大概是没法知道了。
可不是把自己都垫进去了?
还落到将军手里。
奇耻大辱啊!
明缘一时气得牙痒。
就说那破路有什么好铺的!
玄桓连同龄的自己都打不过,不是铁废物一个吗?!
这下好,为了一个小废物,被将军府抓到由头,这下连整个海家都搭进去了!
明缘对海家倒是没什么感情,可照疏微现在这个嘴脸来看,她们怕是不仅要搞海家,还冲着明缘真正的主家来了。
明缘:服了。
都说了强捧遭天谴啊!
要明缘说捧玄桓还不如捧流驹,起码流驹是真有点本事。
……等会儿。
流驹?
流驹!
就算抛开疏微海家人的身份不提,曜青舍身营的右曲侯被调来管罗浮都黉学也是大事儿啊!
流驹明明之前在都黉学供职,结果关于疏微的事儿他是一点没透露!
明缘瞳孔地震,猛地抬头看向疏微,想找一个答案。
“流驹……”
该不会跳反了吧!
和玄茜不同,明缘是死士出身,比起家臣甚至更低一线,她根本不会低估一个家臣的破坏性。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
为什么打压诱导玄印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意图暴露。
为什么分化玉印兄妹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玄桓暴露。
为什么施压招揽葳蕤不成功?
——因为流驹跳反,导致玄茜暴露。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流驹在关键时刻跳反,导致玄茜玄桓一脉的所有谋划暴露,全员变成了跳梁小丑。
对上明缘震撼到扭曲的表情,这次连疏微也被逗笑了,囚室里顿时充满快活的空气。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剑南道了,”疏微一手抱胸一手支起,食指点点下颌,姿态轻松,“和他妹妹一起。”
“在离开之前,他交给了我们一点很有趣的东西,”燕阗接过话头,“所以关于明缘小姐你真正效忠的对象,我们已经有所猜测了。”
“……那你们还问什么?”
“直接给我定罪处决就好,不是吗?”
燕阗摇摇头:“明缘小姐还是没听明白我之前的意思。”
“这里是焦热狱,而不是幽狱之底。”
“不论刺杀政要,只谈杀人放火,这显然是一份宽宥。”
“但这宽宥不是对明缘小姐的,而是对水间小姐的。”
燕阗的笑敛去了,他说起那场令自己命悬一线的刺杀时都声音轻快,现在却格外冷厉,周身亲和退散,显露出金枢将军真正的锋芒。
“我们想知道,水息先生是怎么去世的。”
“当年白山的那场大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