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然的睡眠向来踏实无梦,自从那天跟余杲杲在操场上不欢而散以后,他总是会梦到余杲杲那句委屈又带着隐忍的“我不想原谅你”。
又是一次半夜惊醒,睡意全无的李修然,索性就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山峦。
他想到学考那晚,室友们在火热探讨学考后要去做什么。
其中一位室友说要去和喜欢的女生告白,当时他问了一句:“你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
过去了两个星期,室友的回答依然清晰在耳。
“因为我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甚至梦里都是她。”
年长同学们两岁的李修然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不甚赞同。阅历过少的少年们,仅仅只是看见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精致包装,就将此误会成喜欢与爱。
李修然想起小学的时候,他最讨厌分组活动,因为没人会选择他,他就像商店里廉价却售卖不出的商品。
可是一次的分组活动,一个男孩选择了他,李修然受宠若惊。此后的几次分组活动,男孩依旧选择了李修然。
懵懵懂懂的李修然以为这就是朋友,却在某个放学的下午,听到男孩跟其他同学说:“李修然才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看没人选他,觉得他可怜。”
自那以后,李修然封闭自我,不想同任何人建立联系,自卑又敏感地守护着自己的秘密,他拒绝贫困生补助,以为这样就能摆脱那些糟糕的悲切过往。
可是余杲杲呢?
李修然一直看不清自己同她的关系。
余杲杲一开始的接近,不也一样掺夹了同情吗?
可是她跟那个男孩又不一样。
余杲杲看向他的眼神不是带着同情的嘲笑,而是敬佩的欣赏。
怕风怯雨的公主,甘愿为他脱下华贵的礼服,穿上沉重坚固的铠甲,拿起刀剑,去做他的骑士。
今夜,月华皎皎。
李修然双手撑在栏杆上。
公主已为他牺牲许多,他竟出声责怪。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余杲杲对他有着特殊的意味。
是什么?
李修然不太想承认答案。
他发现自己确实挺混蛋的。
漫漫思绪是被室友的一声尖叫唤回的。
因为晚上喝水太多而起夜的室友,迷迷糊糊地看见阳台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以为自己见鬼了,不由自主地大声尖叫。
一声尖叫,不仅吵醒了其他熟睡的室友,也吵醒了同楼层的几间宿舍的同学,还把宿管大叔给招来了。
这件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叶云慧耳朵里,她把李修然喊到办公室里。
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夜已被宿管弄清,叶云慧没有多问,只说:“修然,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能困扰象牙塔里高中生的,不是学习就是人际关系。李修然不善交际,也没有特别亲密的同学,只知埋头苦读,叶云慧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真相如何,肯定不能让叶云慧知道。李修然喏喏点头,顺着叶云慧的话往下说:“有点。”
从教十年,像李修然这样将学习奉为圭臬的学生,叶云慧见过不少。
“修然,学习固然重要,但是健康是根本。”叶云慧说,“我们才高二,离高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你的成绩也很好,你不用太紧张,学会给自己放松。再说,你要是垮了,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提到奶奶,李修然始终低垂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叶云慧知道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遇到困难不要自己扛,跟老师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李修然蔫蔫地答道。
“回去吧,老师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发什么呆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下次再顶撞老师,我可不管你爸妈是在非洲还是在欧洲了,必须要把他们喊回来当面谈话。”
无奈又生气的声音,来自13班的班主任,也是14班的化学老师。
李修然离开办公室前,抬头看了一眼化学老师。
在看清化学老师的训斥对象时,平静的瞳孔微微扩大。
站在化学老师面前嬉皮笑脸的,是孟自远。
化学老师一手抚着额头,另一只手无奈地摆摆,“算了算了,别嬉皮笑脸了,赶紧滚回教室。”
孟自远抱歉地欠身敬礼,脸上依然是无所谓的笑,“好嘞,这就滚。”
李修然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因为紧张,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刚刚叶云慧说的话,李修然不知道孟自远是否听到。
当众向他宣战,扬言要将他取而代之的孟自远,未必会像余杲杲那样,替他保守秘密。
李修然觉得自己好似当众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疼。
孟自远走到办公室门口,亲昵地勾住李修然的脖子,“你也来挨骂啊?不对,叶老师比我们老班温柔多了,她顶多算爱的教育,我们老班,算狮子吼。”
他当然听到了叶云慧的那句“你奶奶怎么办?她就你一个亲人了”。
信息量过大,孟自远揣摩了一会,才参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他原本以为李修然只是家境不好,没想到竟是孤儿,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又好像懂了,余杲杲为什么会那么维护他。
大小姐和贫困生,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一个高贵在上,一个自卑敏感,也难怪李修然三番两次惹余杲杲生气。
孟自远喋喋不休:“你是因为什么事挨骂?我是因为昨晚晚自习,当着全班的面跟数学老师说作业太多了,让她少布置点,我写不完。今天就被老班召唤接受她的思想教育。你呢,你犯什么事了叶老师骂你什么了?”
他和李修然的关系远不到分享这些事情的地步。
挨骂这种丢人的事情,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告诉张千帆。一五一十地告诉李修然,只是为了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就算听见了也会装作听不见。
紧握的双手,在听到孟自远的话后,终于松开。
如果孟自远是真的没听见,那再好不过;如果他听见了,那么他方才的一番话就是在提醒自己,他不会向旁人透露一分一毫,他大可放心。
李修然感激地看了自己的这位对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