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A市有明显的降温,体感较为阴冷。
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余杲杲下班后点了份外卖。
吃饱下楼扔垃圾,顺便去驿站取了快递。
没有上楼,余杲杲抱着快递箱去小区外的水果店。
天黑,又抱着快递箱子,她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从门口出来,认识她的保安喊住她:“余老师,抱着箱子是要去哪呢?”
“去一趟水果店。”
李修然刚下出租车,听到这声“余老师”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十二月是投行的高压时段,并购交易、Ipo收尾、债务重组、紧急融资……
李修然刚从一家财务状况恶化,寻求紧急债务重组的企业出差回来。
工作忙碌,他很久没见过余杲杲了。
余杲杲穿了一条羽绒裙子,抱着箱子往外走,没看见站在出租车旁的李修然。
还是李修然喊住她,余杲杲才发现他。
“李修然,你出差回来了?”手里抱着的箱子再往下坠,余杲杲掂了一下,重新抱好。
“我来。”见状,李修然主动接过了她手上的箱子,“你要拿去哪里?”
余杲杲也不跟他推辞,指着不远处的水果店,“去那。”
箱子里是她买的圣诞节苹果包装盒。
小区外的水果店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开的,大多数时候店里只有妻子一个人,因为丈夫要出去寻找二十年前走丢的孩子。
这是一对丢了孩子的夫妻。
余杲杲帮不了他们什么忙,只能平时多照顾照顾他们的生意,让他们多赚些钱,寻亲的路上尽量不遭遇经济上的窘迫。
才走到水果店门口,老板看见她,立刻迎了出来,“余老师,今天要买什么水果?”
“买苹果。”余杲杲让李修然放下箱子,打开给老板看,“圣诞节要到了,给我的学生买苹果吃,这是我买的包装盒,阿姨麻烦你帮我装一下。”
余杲杲经常照顾他们的生意,她的要求,老板不拒绝,“好嘞!”
余杲杲拉着李修然一起装盒子。
装好苹果,老板看着快递箱里多出来的包装盒,“哟,还多出来这么多啊。”
余杲杲是故意买多的,“还真买多了,退货麻烦,阿姨,你拿去用吧,正好圣诞节了。”
老板和余杲杲推辞了一会,最后低价买走了剩下的包装盒。
李修然抱着余杲杲买的二十多个苹果,跟在余杲杲身后回小区。
把余杲杲送到家门口,她拿了一半的苹果给李修然,“送你了,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
“不是送学生的吗?”李修然问。
余杲杲笑了,“学校不让过洋节。”
余杲杲讲了水果店夫妻的故事,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民房,夫妻俩从外地来A市开水果店。
孩子丢了以后,他们怕孩子找不到家,哪怕房东涨价,他们也没想过离开。
后来拆迁,这里建成商品房,商铺租金大涨,他们卖水果的收入,覆盖完房租,也剩不了多少,但怕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又咬牙坚持着。
夫妻俩年纪大了,不懂营销,也不知道圣诞节给苹果添一个几毛钱的纸盒包装,就能抬高价格大赚一笔。
余杲杲是故意借口送学生苹果,实际来送包装盒。
成人世界雨横风狂,但余杲杲一如当年年少时,她变得成熟,也变得稳重,但善良的性格底色是时间都无法抹去的。
她当年也是这么帮助自己,维护自己脆弱的骄傲。
“对了。”余杲杲问,“跨年夜有时间吗?”
在春节前,投行都挺忙的。
李修然说:“有时间。”
余杲杲解锁开门,“行,那天来我家跨年吧。”
-
31号当天是休息日,余杲杲起了个大早,将家里收拾干净,去超市买了一大袋火锅食材。
下午,好友们陆续抵达家中。
凌寒在大学毕业后留在c市,年少时对安全感的缺乏,让她放弃了私企的高薪,成为人民公仆,工资不高,但好在工作稳定,不用害怕被裁员。
张千帆也在c市,本科毕业后他在国外又留学深造了两年,现在在某银行个人金融业务部工作。
孟自远还在读书,在大洋彼岸念着计算机方向的博士,每天在他们四人的小群里吐槽白人饭难吃。
自从迈入社会,大家变得越来越忙,头发变少,烦恼却变多了。
张千帆说大家好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如今年跨年聚一聚。
最后定下在余杲杲家里跨年。
旧日好友聚首,四个人围在茶几边烫火锅,分享着自己的近况。
张千帆举起酒杯,“碰一个吧?庆祝我们四个依然单身。”
话一出,剩下三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看着彼此,忍不住笑了起来。
孟自远跟他碰杯,“这种伤心事就别提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本科那四年,他以为李修然的主动退出宣告了他的胜利,陪伴余杲杲四年后,在毕业那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爱情的比赛,余杲杲才是裁判。
有没有李修然,他都赢不了,因为余杲杲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他。
拿的起放的下,孟自远放弃了,他去追求他喜欢的生活。
张千帆还想说点什么,门铃却响了。
“外卖吗?”张千帆的目光扫过其他三人,“你们谁点外卖了?”
只有余杲杲知道门外站着的是谁,但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于是举起手,“我点的奶茶,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开门。”
孟自远输了,无奈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穿着蓝色或黄色制服的外卖员,而是一身西装,脸上带着倦怠,显然刚从工作场上回来的李修然。
昔日对手再相见,两人都沉默了。
张千帆看门口没有动静,走了过来,“怎么了?”
目光落到门外那人的身上,他也愣住了。
“李…修然?”张千帆不可置信,又怕自己认错。
李修然明白了余杲杲邀请他来的目的,刚要开口跟张千帆打招呼,就听见孟自远对张千帆说:“你认错了。”
孟自远看向李修然,“不好意思,你走错了。”
从来没把他们当过朋友的人,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回来。
孟自远作势要关门,坐在地毯上看热闹的余杲杲坐不住了。
“孟自远。”余杲杲走了过来,“让他进来。”
李修然还是进来了。
除了张千帆,没人主动跟他搭话。
张千帆跟当年一样健谈。
“李修然,你现在在做什么?”
“你和余杲杲是怎么重新联系上的?”
“智行?你在智行工作?你也太厉害了吧!”
“投行压力很大吧,我做个人金融业务都要崩溃了。”
李修然一一答了。
张千帆喝了点酒,晕晕乎乎的,“我还以为你从c大毕业,会跟我和凌寒一样留在c市,没想到跑A市来了。”
“我退学复读了。”李修然定定地看向孟自远,高考是孟自远唯一考过自己的一次,他赢了三年,却在最后关头输得惨烈,“第二年我考上A大了,全省第十名。”
余杲杲突然笑了起来。
好幼稚。
二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三十的李修然,在以这种方式在告诉孟自远,他赢回来了。
孟自远倒是无所谓,反正在余杲杲这件事上,他们谁都没赢,“哦,那恭喜你啊。”
张千帆闻出了硝烟味,努力转移话题:“我们玩游戏吧?输了真心话大冒险?”
玩起游戏,氛围缓和了不少。
第三轮李修然输了,张千帆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牛。”张千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把大冒险牌递过去,“抽一张?”
抽到的冒险牌写的是——跟旁边的人接吻。
张千帆看了一眼,“这个…有点为难人了,要不罚酒一杯吧。”
李修然放下冒险牌,转头将目光落在余杲杲的脸上,下移落到了她红润的嘴唇上,随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之后又玩了几轮,张千帆喝多了,抱着孟自远哭哭啼啼讲自己的初恋,孟自远懵懵的像是灵魂出窍,任由张千帆在自己耳边哭。
凌寒很少喝酒,今天玩游戏输了几轮,不得不喝了点,整个人也晕晕的,余杲杲便带她去了自己房间,帮她擦过脸后,让她睡下了。
清醒的只有余杲杲和李修然。
前者是因为运气好,今天一次也没输过,后者是因为酒量佳,喝不醉。
孟自远的魂魄终于归位,听着耳边刺耳吵闹的哭声,拉着张千帆起来,跟余杲杲告别。
“我先带他回酒店了。”
余杲杲送他们到门口,“到酒店跟我说一声,路上小心。”
送走这两人,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余杲杲抿嘴笑了一下,茶几上杯盘狼藉,她一个人收拾不动,向李修然发出邀请:“帮我一起收拾?”
李修然很乐意。
他是公主最忠心的奴仆。
很快收拾干净茶几。
余杲杲看手机,才发现零点已经过了。
“李修然,新的一年了。”余杲杲说,“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你要帮我实现吗?”
“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灯。”余杲杲无奈道,她要是有这能力,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暴富,从此退休摆烂。
“你是。”李修然在余杲杲旁边坐下,两人肩挨着肩,他转过头,气息扑在余杲杲的脸上,很近,近得可以看见他脸上的绒毛和冒青的胡茬。
余杲杲抬头看他的眼睛,还是跟十年前一样的眼睛,死气沉沉又悲观。
咽了一口口水,余杲杲问:“所以是什么愿望?”
“那张大冒险牌。”
说话时他们的距离依然挨得很近。
余杲杲的大脑宕机了一秒,想起卡牌上的内容后,脑袋往后缩。
后颈被扣住,余杲杲不得不再次抬头看他。
“实现我的愿望吧,好吗?”那双像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很快,转瞬即逝但是余杲杲捕捉到了。
就好像听到了塞壬的歌声,被蛊惑的余杲杲什么也没说,看着李修然,像是在默认。
没有被拒绝的李修然将唇贴了过来。
余杲杲没有防备,他轻而易举地用舌尖探入她的领地。
他尝到了世间最甜蜜的味道,哪怕这是毒药,下一秒就要残忍地夺走他的生命,他也甘之如饴。
余杲杲没有回应他,因为她不会,她被动地接受李修然的进攻。
呼吸被尽数掠夺,即将窒息之际,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句话。
果然是好学生,没谈过恋爱,却在亲吻这件足够亲密隐私的事情上无师自通。
李修然一直觉得自己是秋风中的落叶,飘零低落,不断下坠,直至碾作尘泥。
可是他现在拥有了年少时渴望的美梦,他觉得自己就像春日里不断向上生长的野草,他又一次拥有了无尽的生命力。
心脏在跳动,身体的某处也在叫嚣着欲望。
李修然再一次品尝到了活着的味道。
活着,好极了。
滚滚情欲汹涌而来,在意识即将被吞没的前一秒,李修然恢复了理智,挣开了紧握的双手,从余杲杲的身上翻了下来。
虽然理智战胜了欲火,但欲望是像野草一样的东西,想要彻底消灭,难上加难。
站在沙发边,李修然低头,极力忍耐着身体某处的不适,冷静了下来。
余杲杲的睫毛轻轻颤着,额角的细密汗珠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感受到了,李修然对她的欲望。
这对她来说是未知的新领域。
她很害怕。
稍稍冷静后,她对李修然说:“李修然,不可以。”
声音很轻,她怕李修然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李修然,不可以。”
怕醉酒的凌寒出事,主卧的门敞开一条缝。
她听见了凌寒的一声嘤咛。
余杲杲要去看她,走到主卧门口,回头看坐在沙发上的李修然,他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不早了,快回家吧。”余杲杲说,“新年快乐。”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李修然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他拿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慢吞吞地走到玄关处,穿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