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暑假,不过一月长度,余杲杲几乎没有休息,不是在去物理老师家补习的路上,就是在去邻市补习数学的路上。
余阳阳留校,余父余母有工作在身,邱爱华接过了照顾孙女日常饮食起居的任务。余杲杲补习的时候,邱爱华就在附近找家咖啡厅,边刷年轻的帅哥主播边等孙女下课。
这样的日子坚持了一个多星期,余杲杲觉得太麻烦奶奶,不忍一个老人陪伴自己,夏日炎炎里奔波。
剩下的暑假日子里,余杲杲独身一人坐着公交、高铁去补习。邱爱华则在家里给她备好一日三餐,其余时间,她早就跟附近的老年人打成一片。
李修然像寒假那样,每天下午去余家给余杲杲辅导学习,晚上和她一起上网课。
余杲杲怀着自己的小心事,每天都悄悄注意着李修然,誓要从他的行为举止里翻出自己就是那轮初升的太阳的证据。不知是她太过迟钝还是李修然瞒得深,余杲杲观察了他半个月,无劳而获。
最后,余杲杲得出结论:想多了。
想到这,余杲杲觉得她和李修然的相处又变得轻松许多,不用日日揣测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图。
李修然也察觉出了前段时日,余杲杲与自己的相处有点不太寻常,但细究之下,又挑不出任何问题,他只当自己想多了。
整个暑假就在补习中过去。
八月中旬,高三提早开学。
终于可以搬入空调教室的高三学子们,每天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空调,将温度调至16度。为着空调温度,各个班内争吵不断。反对者认为16度过于寒冷,要求调至26度;支持者认为觉得冷可以穿外套,他们体热同学总不能把皮扒了吧。各班班主任出面调解了好几回,都无济于事。
最后,地中海出面,下了规定,为了大家的健康,空调温度不得低于26度,同时,早上九点前不允许打开空调,若有班级违反规定,则全年级段关闭空调电闸。全年级怨声载道,却又不得不妥协。
八月底,高三进行一模前的摸底考试。
一模由省里统一进行,统一改卷,并有相应的省排名,各个地市的学校都十分重视。
摸底考试的座位根据高二期末考的成绩进行排序,考了157名的余杲杲被排到了六号考场的七号座位。
早自习结束后,余杲杲背着书包去往考场,在门口的确认考场名单时,意外地发现了熟人的姓名。
03号,许可容。
看着许可容的名字,余杲杲有些愕然。实验班的学生基本都是稳居前百的,许可容这个成绩退步得有些夸张了。
一转头,许可容就站在她的右侧方,目光对上余杲杲,许可容不自在地转开了,调整好情绪后,许可容又转了回来,“杲杲,好巧。”
余杲杲听出她语气里极力克制的羞愧和落空。
相处一年多,余杲杲知道许可容的父母对她要求严苛,她自己也是不服输的性格,把学习奉为圭臬。从高处骤然掉落,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是啊。”这种时候,说多错多,余杲杲点点头,不欲多说,和许可容一前一后进了考场。
许可容的座位在窗边,余杲杲则是坐在第二列的最后一个座位,一抬头就能看见许可容的背影。
余杲杲没去跟她搭话,低头准备临时抱佛脚,再看看易错的多音字和错别字。
语文考试结束后,余杲杲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目光注意到许可容在复习数学,在心里感慨一声,也从包里拿出数学错题集,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给余杲杲补习的数学老师嘱咐过她,以她目前的水平,先争取选择题、填空题除最后一题以外,其余全对,五道大题,保三争二,争二的两道大题第一小题可以写,其余尽量争取。
余杲杲牢牢谨记老师的叮嘱,把前三道大题写完后,手捏着后脖子,微仰着头,想要放松一下。
复低头做题时,突然瞥见左前方的许可容,她低着头,在书洞里偷偷翻着什么。
余杲杲的眼眸猝不及防地睁大,她无措地转过头,看着右侧的同学们,个个都在埋头解题,她又看向许可容,只见许可容瞄了一眼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继续低头翻书。
内心五味杂陈的余杲杲,茫然无措,紧张得眼神四处乱飘,她又害怕许可容被发现,又希望有人阻止她。
监考老师没注意到许可容,却注意到了眼神乱飘的余杲杲,锐利的眼神紧紧锁定在余杲杲身上。
找不到定点的视线,和讲台上的那道对上了。余杲杲察觉到监考老师眼神里的警告,意识到自己被误当成要作弊的学生后,立刻低下头。
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把心头的紧张努力压制下去后,余杲杲决定先完成考试,考完试,她旁敲侧击提醒一下许可容。
考试结束后,余杲杲跑到许可容的座位旁,发出邀请:“可容,等下可以一起吃午饭吗?”
许可容有些为难,她不是个懂拒绝的人,“可是我跟我同桌约好了……”
有其他人在场,这事就难办了,余杲杲并不希望许可容作弊的事情被第三个人知道。
余杲杲不觉得许可容是个坏学生,但作弊不是小事,一步错容易步步错,她不是圣母,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室友误入歧途。
“那你中午回寝室吗?”余杲杲问。
“回的。”
另外两个室友都是在教室午休的,这样一来,宿舍只有她们两个,是个适合的场合与时机,“那你在宿舍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余杲杲吃饭速度并不快,但担心许可容久等,她草草扒了两口,顶着滚滚热浪,一路跑回了宿舍。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余杲杲拿着钥匙,怎么也找不准锁孔。许可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开锁声,给余杲杲开了门。
余杲杲说了声“谢谢”,把书包放在空床上,掸了掸木板上的灰,坐了下去。
空床铺跟许可容的床位相对,许可容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支着床上小桌,开着台灯,在背英语作文范文。
“杲杲,你要跟我说什么?”许可容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余杲杲几眼。她有股不好的预感,余杲杲可能看见了什么。
许可容是个好面子、高自尊的人。余杲杲斟酌了片刻,笑盈盈地开口:“没什么啦!就是一些学习上的烦恼。今天的数学好难哦,不过选择题最后一题,我记得以前好像见过类似的题目,但我上课没认真听讲,老师讲的解题思路我根本想不起,差点就想翻书了。还好关键时刻,我的脑子阻止了我的手。”
余杲杲有意地看了许可容一眼,“作弊不是好事,你说对吧?”
许可容听懂了,原本吊在嗓子眼的心沉沉地跌落,但余杲杲的态度也向她释放出信号,她是不会向老师揭发的。
“嗯……”许可容低着头,喃喃答道。
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余杲杲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功效,以为意识到不对的许可容会及时止损,便转了话题:“选择题最后一题,你会做吗?可以教教我吗?”
两个女孩中午一起在宿舍午休了一会,下午牵着手一起去考场。
英语考试结束前十分钟,余杲杲写完了作文,将试卷翻到第一面,仔细检查校对答案后,她无所事事地用笔尖戳着橡皮,等待交卷时刻的到来。
戳了一会,余杲杲抬头去看窗外的钟楼,想知道距离交卷还剩多久。
这一抬头,余杲杲看见许可容又在书洞里翻着什么,她盯着许可容看了一会,终于认出手中翻动的那本正是中午在宿舍见到的英语作文范文。
余杲杲的脸色陡然一变,盈着亮光的眼睛也迅速黯淡。
她以为许可容会听得懂。
余杲杲无力地趴在桌面上,盯着答题卡出神。
怎么办呢?
是她中午的提醒太过委婉,许可容没听出来吗?她需不需要直白地再提醒一次?可如果许可容听出来了,故意装傻充愣怎么办?
心情太过苦闷,交完卷,余杲杲没有随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而是上楼回了教室,把书包一甩,趴在桌上。
李修然回来时,看见余杲杲面色不佳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因为考试所以心情不佳。
放下书包后,李修然走到余杲杲的座位旁,“你怎么了?”
自从余杲杲提出希望他称呼自己“杲杲”后,李修然就减少了直呼她名字的次数。他总觉得喊她“杲杲”,显得太过暧昧亲昵,像是明晃晃地告诉旁人,我们的关系不明不白。
余杲杲提起眼皮,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没事。”
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修然换了个问法:“是觉得考试太难了吗?”
除了物理和数学,其他几门科目难度都在余杲杲的承受范围里,总体而言,称不上太难。
余杲杲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李修然有些着急地问,“身体不舒服吗?中暑还是感冒了?”
夏日尚未结束,处处都是燥热的气息,这段时日中暑的学生依然不少。此外,地中海虽然下令不许教室空调温度低于26度,还实行连坐制度,其实就是摆设,各个教室依然光明正大地打着低温,因此不少学生受冻感冒。
余杲杲又是摇头,她还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也不是这个,你别问了。”
李修然果真没问了,望了她好几眼,才走回座位。
五点半是李修然的吃饭时间,他收拾干净桌面,走出后门时,目光瞥了余杲杲一眼,她依然趴在桌面上。
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闷闷不乐,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不吃饭。
余杲杲听到了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向后看,教室内空无一人。
李修然去吃饭了。
又在桌上趴了几分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放在了自己面前,余杲杲困惑地抬起头。
目光自下而上,先是食堂塑料打包盒,透过透明的盒身,可以看到内里的凉面,目光再往上,是李修然那张清冷正派的脸。
“给我的?”余杲杲指指打包盒,又指了指自己。
“嗯。”李修然往座位上走,手里也拎着一盒凉面,“饿着肚子不好。”
余杲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打包盒,倏地笑了。
担心她吗?
那笑容又立刻僵住,他也知道饿着肚子不好啊,那中午还总是不去吃饭。
余杲杲拎着打包盒,拖着椅子坐到李修然身旁,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起吃。”
李修然没回话,打开打包盒,拆了一次性筷子,低头吃面。
余杲杲夹了几口,又想到许可容的事,突然一声叹息。李修然握着筷子的手一滞,闻声抬眼看她。
对上李修然的眼神,余杲杲觉得这下必须给李修然一个解释了,可是事关许可容,她肯定不能事无巨细,有名有姓地全盘托出,即便她相信李修然不会向外透露一丝一毫。
余杲杲设了一个假设:“呃……李修然,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个考场上考试,然后,你发现了我在作弊,你会怎么办?”
李修然愣了一下,随后答道:“你不会作弊。”
他清楚余杲杲的为人,她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对于作弊,余杲杲只会嗤之以鼻,不屑去做。
听了这话,余杲杲心里泛起淡淡的暖意,能够被人相信是一件值得高兴得事。
开心之余,余杲杲依然惦记着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一个假设嘛!如果真有这件事,你该怎么办?”
李修然思索片刻,回答:“考场上假装没看见,考完试委婉地提醒你。”
跟她中午做的一样。
“如果……没有效果呢?”
李修然意会,这不是假设,这是余杲杲眼下正在面对的,只是主角另有其人,他没有窥探真相的好奇欲,装作浑然不觉,“那就算了。尊重别人,不要过多干涉。”
想起这个假设里的主角是余杲杲,李修然怕她多想,以为自己对她并不上心,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作弊的人对我而言,关系一般,我不会管他,我没有拯救别人的癖好。但如果是你,我会一次次提醒你,直到你醒悟。如果你始终不悔改,我可能会向老师揭发你。”
李修然转头看着余杲杲的眼睛,认真且郑重地说:“就算被讨厌,也要让你走正途。”
余杲杲看见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里的自己,嘴角一勾,笑了,“知道了,李老师,我会一直一直走正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