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时璟从夔州返京,了结刺杀一事之后,皇帝便自上而下肃清贪官滥权之人,朝政一时清明不少,从前搜刮百姓的民脂民膏也都尽数返还。
景佑内一片祥和宁静之派,但北边的廓祁却起了不小的动静。
听闻廓祁使节返回廓祁之后,廓祁王并未表态,但没过几个月,便开始暗中蓄马养兵,狼子之心可见一斑。
终于,没过多久,原本友好的边境再次变得混乱,不断有冲突爆发。
景佑武将各司其职,皇帝决定再次派遣浦弘回到北境,镇守边境,以防廓祁来犯。
但还不待浦弘出发,廓祁便已先一步打破和平局面,掀起战乱,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是乎,浦弘镇守的圣旨改为了出征。
分别之日,已是孟听枫隐姓埋名,成为浦弘身边幕僚的第七个月中旬了。
初冬,上京还未飘雪,空气之间却弥漫着寒冷的气息。
孟听枫戴着幕离,候在城门,等待浦弘的出征队伍到达。
不远处,民众列队注目相望,看着这支士气英勇的队伍向前进发。
待到了城门,民众们亲眼瞧见,那为首的将军,竟从马上一跃而下。
孟听枫心跳得快了些,看着面前的浦弘,满目温柔:“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这便是她对他唯一的愿望和寄语。
浦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轻轻叹息一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民众哗然,纷纷挤破脑袋想去看看浦将军怀中抱的是何人,却也只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丝毫窥不见其怀中身影,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未曾露出。
“那是何人?”有好奇的人问道。
知情的民众解答道:“那是浦将军府上的幕僚,听闻是位女子,从不曾露出过真面目。浦将军对她爱重信重,在将军府上,似乎算得上是夫人的地位了。”
有人纳罕道:“那为何不直接迎娶?”反倒是留了个别扭的幕僚名头在身边。
“这……我也不知道。”解答之人挠了挠脑袋,又托着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兴许是有我们无法得知的秘密吧。”
一番解答下来,却是连浦将军怀中女子的身份都不知道,样貌姓名一概不知,众人好奇心更重。
能得浦将军青眼,如此看重的女子,世间唯有这一位了。
更是不顾民众目光,在出征之时暂停脚步,只为与她告别。
众人纷纷的猜测之下,浦弘这边却是静谧无声。
孟听枫用手推着他的胸膛,轻纱之后的小脸微蹙眉头,“放开。”这里可不是浦府,能随意行事的地方。
众目睽睽之下,浦弘并未如她所愿将她放开,反倒是抱得更紧了些。
深深埋头在孟听枫的肩侧,浦弘缓缓吸气,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不发一言,便又翻身上马。
孟听枫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裙,又看向他,重复道:“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归来。”
牵着缰绳,浦弘微微一笑,“好。”
出征队伍继续行进,将要跨出城门之时,浦弘回首,喊道:“等我回来,我便娶你为妻!”
孟听枫一怔,身后的数千民众亦是一怔。
像是一颗小石子砸入深沉的湖,泛起阵阵涟漪。
如今浦将军已然走远,有好事者迫不及待地凑上前,想看看那女子容貌,却发现城门前已不见那道窈窕身影。
岫玉等人的保护之下,孟听枫得以安全离开,心跳却如擂鼓一般作响。
浦弘临了之时留下的那句话,让她不禁心中一酸。
隐姓埋名七个月,医馆事业蒸蒸日上,斤木先生已然成为上京之内有名之人。但却无人知晓,斤木先生的背后,是没落的孟家二小姐。
孟听枫静静等待,从不在浦弘面前提起婚事。
每当望见街边平凡却又幸福的夫妻,她又会忍不住想:若是自己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不必隐姓埋名,不必出门时遮遮掩掩。
简单的幸福,才是她所想要的。
回到浦府之后,孟听枫面色未变,继续如平常一般看书读信,料理落霞酒栈和斤木医馆的事务。
收到莺怜的来信,她才知莺怜竟勇敢地踏上了前往东洋的船只,如今已然不在脚下的这片陆地上,而是走到了隔海相望的国度。
看见莺怜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满足,孟听枫微微弯了嘴角,提笔给她回信。
待写完一封信,交给婢女之时,词婉却在此时来报。
浦府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如往昔,身穿月白色衣衫,头戴玉冠的时璟,还是一副清冷的贵公子模样。
许久未见,孟听枫毫不露怯,笑道:“时大人,好久不见。”
时璟转过身来,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侧,照出深邃的阴影。他垂眸注视着她,似是在打量:“好久不见。”
顿了顿,又道:“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孟听枫盈盈笑着,点了点头,又招呼他坐下,婢女上茶。
滚烫的茶汤在杯中涌动,时璟垂眸看着,手指点在一旁的桌侧。
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你可是要与浦弘成婚?”
宽大的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然紧攥成拳。
孟听枫一愣,如实道:“是有这个打算的。”
穿堂风缓缓扫过,杯中茶汤泛起波澜,再也无法平静。
“好。”时璟抬眼看她,眸中不再是那般无感,语气却听不出起伏,“那便祝你与他,能够白头偕老,相爱终身。”
时璟的祝福,在上京之内都是难得。
孟听枫又是一怔,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璟却已站起身告别。
“在下还有事要忙,再会。”
甚至是不等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厅。
屋外寒风阵阵,吹起他翻飞的衣袂,好似纷飞一片的蝴蝶,却又衬得他的身影如此清瘦。
孟听枫只好站起身,目送他离去。
一旁的婢女收拾时,才发现时璟手边的那一盏茶已然倾溅一片。婢女不由得感到疑惑,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用茶时会如此不小心吗?
而府外,看似无事发生的时璟跨上马车,却连坐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倾倒一边。
马车之上,是陪同前来的时梓露,见状连忙去扶他:“阿兄……”
面对妹妹的担忧,时璟脸色略白地勾起唇角,“无事。”
坐下后,背靠车壁,紧闭双眼。
心口的钝痛来得匆匆,好似有人拿着石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他心口处的软肉。
最终也只能化作唇边的一抹苦笑。
终究是,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