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了一轮月。
两天后,他们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魔域的旧王都,其实是一片完全看不到尽头的废墟。以坚硬着称的横鱼石,在这里只是散落满地的碎石。
狂风卷起沙尘,在废墟上肆虐,偶尔看到其中闪烁着电光,大约是有人在其中争斗。这样的场景总会在魔域上演,所以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对于这片废墟来说,除了位于正殿位置的三座血池,其他的区域都是无所谓探索价值的。
按照魔域世所周知的说法,真正的旧王都,一直都在秘境之内。而每百年只有这个时候,秘境才会向魔域开放。
众人在废墟上落地,在英铁的带领下来到一尊断裂的石像身前。
是个公鸡头人身塑造的石像,大约只到白晨胸口位置的高度,脑袋也只剩下了一半。
“是星晓官,据说是曾经魔域通知破晓的小官。”伏唯说。他在南浔子的游记中有看到关于它的记录,可见这东西在魔域不算罕见。
白晨抬头看了看天,只看到一轮圆月。“魔域真的有破晓可言么?我们来了这么多天,连太阳都没见过。”
“魔域不存在太阳。”英铁沉声说,“但有晨星。”
英铁口中的“晨星”,是在魔域天空一颗分外明亮的星辰。但与外界的太阳不同,这颗星辰更像是一盏挂在天上且只会照射白光的灯,所谓的天空永远都是黑色的,它的光芒不会为之带来任何色彩,只有大地在它的照射下显现出的近乎病态的白。
这样的“白昼”,白晨当然不会意识到,还以为只是一颗稍显明亮了些的月亮。
百宝碰了白晨一下,白晨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话了。他们现在都是魔族身份,身为魔族,不该对魔域有没有太阳这种常识话题毫无知情。
“老爹,这里就是那位使者告诉我们的钥匙出现之地?”曲安不愧贤内助,立马出来转移话题。
英铁点了点头。那位使者在甩给他令牌确认身份的同时,也把钥匙的信息告知了他。
虽然都说秘境的钥匙是由旧王都的魔宫秘境随机发放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三大部落早就能够预测钥匙的出现之地。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够一直掌控局面。
“这里只是其中一枚钥匙的出现地。还有一处我告知了嵬,他正在前往。剩下的最后一处,我需要三位前往。”
英铁很快做了安排,这对百宝他们三人来说算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跟英铁等人待在一起。
这种时候,白晨一刻也不想等了,果断开口向英铁要了位置信息,便领着身边的两个小伙伴即刻开溜。
沿着废墟跑了一段后,百宝示意另外两人先停下。英铁已经看不到他们,而此时目的地也离他们不远了。
“换算一下,距离所谓天魔王狩会还有快两个时辰才开始,咱们还是别太靠近为好。”
“这么久?”白晨有点意外。
“憋死我了!”阿那终于从他袖口变回原来模样,“那可是天魔王狩会,是几大部落首领聚集的盛会,咱们现在这个地方连会场的边都算不上,只等两个时辰算好的了!”
伏唯皱了皱眉头,“意思是说,天魔王狩会并不只有争夺钥匙这一项?”
“若只有这一项,就不叫做「会」了。”阿那一下跳到百宝肩膀,“届时,几大部落的领袖在聚集到正殿废墟之上,共同主持仪式,并开启秘境,到那时,钥匙才会从秘境里出来,为外客争夺。”
百宝点点头。有个嘴替真是不错,而且阿那这个嘴替比他对现在魔域更加了解。
“我忽然对那个仪式感兴趣了。”白晨突然说,“咱们不是还有时间么,不如去正殿看看,我想看看几大部落的统领者都是怎样的人物。”
“不行。”百宝摇头,“以那些人的实力,很轻易就能察觉到我们这种外人。一旦暴露,到时能否逃出去都不好说。”
“嗯,我认为百宝说的在理。咱们身处魔域,应当如履薄冰,不可冒进。”伏唯附和道。他知道白晨个性自傲,但至少还算听百宝的话,自己再从旁附和,就能避免麻烦。
但他没想到,如果把局面比作一种投票,且阿那不算是人的话,那么现在其实是二比二。
“郎君如果想看的话,奴家倒是有个办法。”
不远处传来熟悉且清脆的女声。
不用想,白晨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他瞪大了眼睛,没料到曲安居然抛弃老爹,追了上来。
“哎呀,干嘛对人家那么凶。”曲安一脸委屈,但与此同时从手上抛出了一颗透明的珠子。
“天窥珠?”众人一下就认了出来,也想明白了曲安想干什么。唯一的疑问是,这颗珠子连魔域一方首领都能“窥”?
“天窥珠是我老爹当年拼死从秘境中带出来的宝物,虽然只能窥探魔将等级之下,但天魔王狩会中来自各部落的低级魔族不少,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来看看首领们的风采。”
“你这颗珠子到底搞了多少人的精血?”阿那抱着自己,有点怕了。
曲安微笑地看着她,“说不定你的也有。”
阿那身上的毛瞬间竖起,但她还是强压下恐惧,怯怯地问:“有狰大哥的吗,他说他也是杀部的人。”
“你不是说他是魔将实力嘛?”曲安乐了。
阿那不敢说话。
曲安此时单手结印,天窥珠便在众人眼前旋转起来,很快从中显现出画面。
在画面中,三顶玄轿碾着磷火铺就的祭道缓缓而来。
最后,它们纷纷降落到中间的白骨祭坛边,而在祭坛之上,三口青铜血池正蒸腾着不同色泽的雾气。
左侧池中翻涌着掺着碎剑的猩红浆液,沸腾的泡破裂时竟发出金戈相击之声;中央池水泛着浑浊的白色,浮沉的珍珠与金器间却可见腐烂的指骨随波隐现;最右侧的池面泛着病态的青蓝,无数苍白手掌在水下蜷缩成婴孩姿态。
轿子落地之后,它们身边的随从这才跟上,纷纷落在它们周围。在这些随从之中,看到了不少熟人。
首先是那一座缠满荆棘的赤铜轿旁边,分别站着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是骨魔骨刺,矮的是树魔妖栖,胖的是幽火魔鬼火,瘦的是目魔乌目。来时路上英铁有跟他们简单介绍过将会到来的各部首领,而此时赤铜轿中的毫无疑问就是「奇」的少主——端。
另一端辇上盘踞着九头蛇浮雕的玄铁轿边上,则是站着一个可爱的女童,只是女童身后的影子在此刻具象化为巨大的骸骨魔影。白晨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眠心,所以在玄铁轿里面的便是杀主勾楚了。
第三端的是一顶鎏金轿,轿顶垂落金丝流苏,每颗玉铃铛里都封着一点幽绿鬼火。轿子边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全身上下缠满绷带,形似木乃伊,另一个则是看似普通的红衣女伶。轿子里的,毫无疑问是「夜」的首领隐月。
其实除他们之外,画面里还出现了一些其他部落的轿子,比如犰部的蓝色木轿,但这些人都无法如那三家一样接近祭坛。而在轿子之外,则是围了一层又一层的魔族人,这些都是来自诸多部落的精英,天窥珠就是借用其中一人的眼睛在窥视。
此刻,位在最前面的三顶轿子分别飘出一具身披黑袍的骷髅,分别落在三座血池之上,口中念诵起祭文。
“以暴君之血,启永夜之门。”
祭文吟唱响起的刹那,三轿同时射出锁链刺入血池。
赤铜轿的银链没入三座血池时,血水突然沸腾,刀刃相撞奏出的沙场挽歌,珍珠与金器间在血水中溶解所发出的呜咽,蜷缩的苍白手掌在沸腾的青色血水中传出了婴孩的哭声……
刹那间,轿帘让气浪掀起半角,露出轿中半张戴着潦草彩绘面具的木偶侧脸。
玄铁轿浮雕上的九头蛇沿着锁链飞入血水,加剧了水中的沸腾姿态。
鎏金轿射出的锁链轻点血池,池面立刻浮现万千张美人面,却在下一瞬间瞬间化作白骨。
血池开始逆流,池中的铁锈色液体突然爬上玄铁锁链,在其表面蚀刻。而鎏金轿射出的缀满宝石的金链,正被青蓝池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三股异色血水在祭坛中央汇聚成漩涡,于空中凝结出燃烧的王座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三个念诵祭文的骷髅也在火光中燃烧起来,化作飞灰。
“礼成。“鎏金轿下的声音带着蜜糖般的颤音。轿顶突然坠下一串玉铃,落入漩涡时化作九只血鸦飞向不同方位。
玄铁轿辇此刻已布满裂纹,而在血池边缘的青铜荆棘上,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冰晶雕琢的红花。
三条锁链从血水中断开,所有人也随之紧张起来。
“赤渊千钥腾空起,星陨如潮刃影寒。”赤铜轿此时却传来低低的轻叹,“千百年来,我等三家把持秘境,遴选之人多为子弟,外人极难染指,这对魔域而言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很意外,传闻中的「奇」少主端,说起话来十分轻柔和温和,比起作为一个魔族,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说的话。
白晨很奇怪自己对这种声调有点熟悉,跟幻听似的。
“哦?少主端悲天悯人,令尊真是教了个好儿子。”鎏金轿下的声音带着几分魅惑,惹人骨酥。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阵阵低笑,主要是夜部的人。
天窥珠之外的白晨等人不解,还是曲安向他们解释:“你们知道数月前的魔王重生一事吧?其实早在那之前,奇主患仑就在少主端的半控制之下,而那件事之后,少主端彻底掌控了他的父亲,甚至有传言是把自己父亲变成了战奴。”
听完曲安的解释,三人毛骨悚然。果然是知人口面不知心,难怪大家听到这“父慈子孝”的恭维都忍不住笑了。
少主端不羞不燥,而是更加直接地说:“做对的事,我不在乎名声。恰如今日,「奇」想要一个新的游戏。我会将「奇」所知的全部钥匙的存在位置公告出去,欢迎所有人前来争夺。与此同时,「奇」所有参与王狩会的战士将会被短暂收回代表身份的玉珏,期间生死自负,各安天命。”
此言一出,其他部落原本的嘲笑声很快陷入沉默。失去大部落的庇护,意味着在同等级的魔族中,那些出身散魔或是小部落的魔族在争夺钥匙时可以不再投鼠忌器。听起来对「奇」不是什么好事。
但大家都知道少主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为何要这样做?是觉得只有通过这样才能锤炼出真正的战士?
对一些人来说,沉默是因为摸不清少主端的想法,但更多的人沉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主子会跟着效仿。
“有趣。”鎏金轿下魅惑的女声再起,而这一次,身后的夜部下属再笑不出来了。
“少主端知行合一,真是折煞隐月了。既然如此,同样的条件,「夜」跟了。”
三大部落中的两个皆已同意放弃自留钥匙的做法,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顶玄铁轿。
杀主勾楚会加入这场游戏么?
杀主勾楚在魔域的名声通常与豪爽有关,但今日却显得沉默。只见玄铁轿中突然飘出一张纸条,落到眠心手中,由后者负责替他宣告决定。
“杀主同意需要新的玩法。”眠心边看边念,声音毫无生气,形如捧读。“但,一百枚钥匙太少。不如,直接把钥匙打碎吧。”
霎时间,三座血池分别冲出一道血柱,直冲向天空。与此同时,眠心身后的骸影也随之飞出,冲进血柱疯狂旋转,金属的破碎声顿时杂乱无章。
“好,我们那就让这场游戏变得更加盛大吧!”少主端笑了起来,而他身边的四位魔将也快速同时对血柱展开攻击。
夜主同样不甘示弱,其身边的魔将也在眠心出手之后,快速选择了出手。
天空中突然下起猩红血雨。
“看完了吗?”少主端的木偶面孔突然探出轿帘,画上去的眼睛定睛看向天窥珠的观察视角。
透过天窥珠正在观察的众人顿时吓了一跳,紧接着画面就消失了,整颗珠子变成一片血红。
“他死了。”曲安冷不丁地说。
大家知道她指的是那个被她用天窥珠借用视角的倒霉蛋。
白晨望向天空,因为他们这里也下起了血雨。
“这就是钥匙?“白晨接住坠落的青铜碎片,暗纹在掌心亮起幽蓝微光。原本的钥匙彻底碎成无数的碎片,争夺钥匙变成了集合碎片。而且钥匙碎片的降落位置不再是之前确定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有人已经在打起来了。
“可以预见,这次参与进来的人会变得更多了。”曲安叹道。
阿那把身子卷起来,重新回到了白晨肩膀上:“按照以往,王狩会是不许魔将级别参与的,我们没看到最后,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连魔将都允许参与。”
白晨突然拳掌相击,兴奋道:“那就太好了,这才有意思嘛。”
“你不会觉得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碰上魔将能活吧?”百宝白了他一眼,“你现在还不是大魔的对手。咱们要想办法智取。”
“智取?”白晨眯了眯眼,“你也有计?”
百宝把目光甩给伏唯,“我没有,大师兄有啊。我觉得玄牝宗的选拔弟子流程,应该会有类似的题目吧?”
“算是问对人了。”果然伏唯一点不慌,“收集钥匙碎片,扣响山门确实是我们道宗的固定项目了。不过嘛,本人是由师尊亲自招为弟子的,不需要走这些弯弯绕绕。但——是——”
他把转折的声音加重,“我是负责出题的。”
大家的心情如波浪起伏。
“这道题目的破绽在于,属于同一枚钥匙的碎片其实是互相有感应的。持碎片者可以等待别人上钩,或者令同伴勾引别人,将来人带入自己主动预设的战场之内。”
“感应?我咋没感觉到有感应?”白晨把玩着那枚青铜碎片,亮起幽蓝微光的暗纹总是以固定频率发亮,但他却看不到有什么特殊之处。
“大师兄说的对。”百宝这时附和了伏唯的话,“只要是属于同一体的灵器,其碎片必然是天然存在感应的。只是包括我在内,很少有人想到这一点。”
他伸出一只手,落到青铜碎片之上,五根手指在空中按照一定的规律挪动,就像是在弹奏着一把不存在的琴。
所有人在这一刻屛住了呼吸。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那枚青铜碎片慢慢地从白晨的手心升起,像是指南针一样指向了某个地方。
“万物有灵,灵器也有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就是属于它们的频率,就像乐曲一样。”百宝松出一口气,“只要找到频率,就能知道它们想说什么。”
“这也太神奇了!”白晨看得目瞪口呆。
伏唯同样是看得惊叹无比,他虽然也知道要找到灵器之间的频率,但估计自己要找到这枚青铜碎片至少也得花上半天的时间,没想到百宝这么快就找到了。
“灵器感应不是什么新鲜事。”曲安这时提出了新的问题,“就算有些人一时想不到,但相信还是会有想到的人。我们面对的竞争依然很大。”
“我还有一法。”伏唯咳了咳,“也是曾经某个通过选拔山门的师弟用过的方法,那就是以假乱真、浑水摸鱼。通过模仿钥匙碎片的样式,用自身携带的灵器碎片制造大量的假钥匙碎片,从而把水面搅浑,消耗他人精力。”
“可是我们哪里找到那么多能模仿的灵器碎片?”阿那不解。
但伏唯和白晨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百宝。
还是得集众智啊,百宝在心里感叹。
“当然不成没问题,我可是百宝,没用的灵器多的是,碎片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