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常对身边的几个小厮说:“‘女儿’这两个字极其尊贵、清净,比起‘阿弥陀佛’、‘元始天尊’这两位神佛的名号还要更为尊荣无比。”
“你们这些满口污秽、舌头生臭的人,万万不可轻率冒犯这两个字。”
“若是一定要说,必须先用清水或香茶漱过口才行。”
“若有人稍有失言,就会受到凿牙穿腮之类的严酷惩罚。”
“他的暴躁任性、浮夸顽劣、憨痴异常,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每次一放学回家,他一见到那些姑娘们,立刻变得温和厚道、聪慧文雅,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的父亲曾几次动了真怒,对他施以重责重打,然而这些毛病始终改不了。”
“每当疼痛难忍时,他便乱叫“姐姐”“妹妹”起来。”
“后来,有人听见家中的姑娘们拿这事开玩笑:为什么挨打的时候一直叫‘姐姐’‘妹妹’?难道是想让姐妹们替你求情?”
“这样难道不觉得丢人吗?”
“他却回答得十分机智: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叫一声‘姐姐’‘妹妹’,或许能减轻疼痛呢!果然,每次喊一声就觉得不那么疼了,这算是我发现的一个秘方。所以疼得厉害时,我便连声叫起姐妹来了。”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正因他祖母宠溺,缺乏明辨是非的态度,每当孙子惹怒了老师、招致父亲的责罚,她总是偏袒孙子,反过来责怪老师与父亲。”
“于是我便辞去了甄家的教职。如今,我在巡盐御史林家的府邸里教书。”
“你看,像这样的子弟,怎么可能守住祖辈打下的基业,又怎么能听从师友的规劝呢?”
“可惜的是,他家的几个姊妹倒是少有的出色人物。”
子兴说道:“就说贾府现在的四位姑娘吧,也各有出色之处。”
“政老爷的大女儿,名叫元春,因为贤孝才德兼备,已经被选入宫中做女史了。”
“二小姐是赦老爷妾室所生,名为迎春;三小姐是政老爷庶出的女儿,名为探春;四小姐是宁国府珍爷的亲妹妹,叫惜春。”
这几位姑娘因为史老太太非常疼爱孙女,便都留在祖母身边读书听教,听说一个个都很不错。”
雨村说道:“更奇妙的是甄家风俗,给女儿起名字都跟从男子的名字,不像别家给女儿起名总爱用些‘春’‘红’‘香’‘玉’这样的艳俗字。”
“为什么贾府也用这种字样取名呢?”
子兴说道:“并非如此。因为现在的大小姐元春正是正月初一出生,所以取名‘元春’,其他几位才跟着‘春’字取名。”
“而上一辈的名字,其实也是依着兄弟的名字起的。”
“比如你现在东家林公的夫人,她就是荣府赦、政二位老爷的亲妹妹,在家时名叫贾敏。”
“如果不信,你回去细访便知。”
雨村听了拍案大笑道:“怪不得我的那个女学生读书时,凡是书中有‘敏’字,她总念成‘密’,每每如此;写字的时候遇到‘敏’字,又少写一两笔。”
“我心中本就有些疑惑,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是有缘由的。”
“难怪这个女学生的言语举止格外与众不同,不像如今一般女子。”
“由此推想,她的母亲必然也极为不凡,方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现在得知她是荣府的孙女,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可惜,上个月她竟然去世了。”
子兴叹息道:“这一辈四个姐妹中,这位年纪最小的竟然去了。”
“上一辈的姐妹一个也不在了。”
“只看这年轻一代,将来的女婿会是何等人物呢?”
雨村说道:“正是,刚才提到政公,他有一个衔玉而生的儿子,还有长子遗留下来的一个体弱的孙子。”
“至于赦老难道竟没有一个孩子吗?”
子兴答道:“政公在玉儿出生后,他的妾室又生了一个孩子,但好坏尚未可知。”
“眼下,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但未来如何尚不得而知。”
“要说赦公,他也有两个儿子。次子名叫贾琏,如今已二十多岁了。”
“他们家亲上加亲,贾琏娶的就是政老爷夫人王氏的亲侄女,这婚事已经两年了。”
“这位琏爷,现在官衔是捐来的同知,也不喜欢读书,倒是擅长在世故上机变周旋、巧言谈事。”
“所以,他如今只是住在他叔叔政老爷的家里,帮着处理一些家务。”
“谁知自从娶了这位夫人后,上上下下的人竟没有一个不称赞他夫人的。”
“倒是琏爷显得退居二线了。”
“都说他夫人容貌极为标致,言谈爽快利落,心思又特别缜密细腻,竟是个万里挑一的女子,远胜寻常男子。”
雨村听后笑道:“可见我的话没说错。”
“我们刚才谈的这些人,说不定都是那种正邪两气交融赋予之人,不好妄下论断呢。”
子兴说道:“不管正邪如何,我们管别人家的账干什么?你也该喝一杯酒才对。”
雨村答道:“正是,只顾说话,不知不觉已经多喝了几杯了。”
子兴笑道:“说别人的闲话最能下酒,就算多喝几杯又何妨呢。”
雨村向窗外看了看,说道:“天也晚了,可别关了城门。我们边走边谈也未尝不可。”
于是两人起身结账,正要离开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雨村兄,恭喜啊!特地来给你报个喜信!”
雨村忙回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