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岑知年带人闯进乐陵县衙时,许念正跟着江丛雪走进那个小院子。
这间小院是崔明在半年前买下的,也许是在崔承平死后,他预料到了自己可能难以善终,所以他将留给江丛雪的东西放在了这个院子里,叮嘱她若是自己出了事,就一定要离开崔家到这里来。
这间院子看起来没人收拾过,到处都是枯枝,门锁上都蒙了层灰。
江丛雪掏出钥匙,将正屋的门锁打开,许念跟着她往里走,胡琴看了眼房里面厚厚一层灰,小声吐槽:“这屋子比咱们家柴房还脏。”
许念用眼神示意她在外面守着,而江丛雪则想起当初和崔明一同进这间屋子时的情形。
那时房里的摆设都是新的,她兴奋地看着属于他们两人的房子,笑着问:“我们以后就能住这儿吗?”
崔明目光温柔为她拨开搭在眼睛上的碎发,问道:“你不觉得这里太小了吗?”
江丛雪飞快摇头:“怎么会小呢,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下人,最多只请一个做饭的嬷嬷。对了,旁边的那间房,可以等找到丛林后就让他来住。”
崔明手指一凝,然后垂下头神情愧疚。
江丛雪连忙道:“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不怪你。”
崔明摇了摇头,扶着她的肩膀转过去,道:“你看那个角柜,记住它,是我为你准备的所有东西。”
江丛雪打开了角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最上面是一叠银票,她随意数了数,竟然有数千两之多。
许念在旁边立即明白了,崔明把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藏在这里,留给了江丛雪。
可江丛雪看到这些银票,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只随意放在一旁,又去看盒子里面的东西。
然后她发现,在那些银票的下面,竟然摆着一封休书。
休书的时间在半年之前,写明因为江氏婚后无所出,且与公婆不合,所以将她休弃,从此以后两人不再是夫妻关系,彼此再无瓜葛。
许念总算明白为何崔明要自己先给江丛雪带话,他才愿意全部招供。
因为他和吴文学勾结所干的买卖,追究起来极有可能会祸及家人。
他对自己的爹娘毫无情感,但是必须要保证江丛雪平安无事,所以才让她来找这封休书。
只要江丛雪离开了崔家,再加上这封休书,她与崔明便再无干系,可以拿着这笔钱过安稳的日子。
江丛雪拿着那封休书双手发颤,转身问许念:“我相公……他干得到底是什么买卖?”
许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猜,需要借用崔家的商队,又严重到这个地步,极有可能和私贩官粮有关。”
江丛雪面色惨白,高声道:“不可能!相公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明明以前是个好人,每次赈灾他都会捐银子,还会让我去给灾民施粥……”
许念想起崔明对江丛雪深情到如此地步,可他为了掩盖罪行可以杀害自己的亲叔叔,甚至牺牲最爱之人的弟弟,也许好人和坏人不过就是一念之间,一旦踏过那条线,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江丛雪抓起那叠银票递到她手里道:“这是他泯灭良心赚来的赃款,我不会要!”
许念惊讶地看着她,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么大笔银子,够你舒服过下半辈子了。”
又笑了笑道:“我不是当官的,管不着你用不用赃款。既然这是崔明特地留给你的,说不定里面还有织坊的收入,往后你一个女子独自讨生活,留些银子傍身不好吗?”
可江丛雪坚定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可以堂堂正正去干活养活自己,不需要靠这些带血的脏钱。崔娘子,你帮我把这些钱交给沈大人,让他用在百姓身上,替我相公赎罪。”
许念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竟是如此坚毅,于是接过那叠银票道:“你相公不是好人,你才是,他何德何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
江丛雪连忙道:“不是,若不是他从教坊司把我赎走,我早就……”
许念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那不是你的错,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该看清自己。”
江丛雪擦了擦眼角的泪,又再看向那个盒子,发现里面还摆了一封信。
她慢慢将信纸展开,发现那就是她相公的字迹,信写的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卿卿吾妻:
我此生做过太多悔事、错事,唯一不悔就是与你相识,我一直恨命运对我不公,可命运赏赐我与你做了两年夫妻,此生便足矣。
最后一个字的墨迹有些晕开,似乎曾有水滴在上面,江丛雪难以自抑地捂住唇,看下面的字都有些模糊:
还记得十五岁那年,有只蝴蝶停在你发梢,你舍不得动,那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如能有幸转世,不敢奢望为人,只愿能变成你发间蝴蝶,换你一次次展颜就好。
这排字后面晕了一团墨迹,似乎崔明不知该如何写下去,但江丛雪明白,他想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让自己多笑,不要哭。
见江丛雪将信纸压在胸口痛哭失声,许念在旁边叹息一声,将目光挪回盒子,发现里面竟还有一样东西。
她看那信纸已经泛黄,心头莫名一条,伸手将它拿了出去,等看清上面的内容,狠狠吃了一惊。
这竟是一份密信。
是某次岑知年写给吴文华,交代这批军粮要临时改道,运往另一处买家。而这信上写明阅后即焚,很明显是崔明偷偷从吴文华那里换出来的。
如果信上的内容是真的,这应该是崔明给自己留的保命之物。毕竟他帮岑知年做这样的买卖,稍有不慎就会被灭口,而他手上握着这封密信,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而当崔明让自己去找江丛雪时,也许就想好了,要将这封信作为指证岑知年的证据。
许念捏着密信心头狂跳,她早就有点怀疑岑知年,他是崔承平的多年老友,说不定在某次见过他发病,而青玄被灭口之前,知道他们要当众揭穿他骗局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岑知年便是其中之一。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默默道:“糟了,县衙只怕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