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江临常年驻守在卓北,宋云徽则四处游历经商,三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过酒。
因此当二更的梆子声敲响,他们明明已经醉了,却又都舍不得离开。
突然听到隔壁院子传来几声炮仗声,还有孩童兴奋地喊叫声。
许念趴到窗边看了眼,眯着眼喃喃道:“很快,就要到除夕了。”
她看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江临,逗弄似地揉了揉他头顶乱发,问道:“世子要回卓北过年吧?”
江临蹙起眉,赌气般地道:“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回去!我不会抛下你在这里!”
宋云徽听得一脸不快:“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何要跟你回去!”
可江临变本加厉,一把攥着许念的手不放,大声道:“你懂什么,她说她喜欢卓北,喜欢大漠草原的自在宽广,这是她当初在信里对我说的,你不知道我看到那封信时,多难受,多难受……我恨不得变成一只鸟儿,把她从京城叼回来,就放在卓北我的地盘,谁也不敢欺负她!”
他越说口齿越不清晰,脑袋醉醺醺地耷拉下来,趴在桌上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宋云徽摇着头道:“不知说得什么醉话,他这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许念把手轻轻抽回来,撑着头直发笑。
刚才那番话虽然是醉话,但也是火热的一颗真心。令她感动的真心。
见江临趴在桌上渐渐睡去,许念强撑着起身,将大氅披在他身上,对宋云徽道:“他确实喝得太多了,给他找间房歇息吧。”
宋云徽点了点头,唤了两个小厮过来,让他们扶着江临去客房歇息,还特地吩咐要好好照顾他。
他见许念眼神也有些涣散,关切地道:“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如你也在这儿留宿,我找人给崔家送个信。”
许念连忙摇头,又弯起眼眸道:“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吗?崔家二姑娘,哪能随便在男子家留宿,让我姐姐和娘亲知道了,可要被吓死了。”
宋云徽被她带着醉态的笑靥晃了晃眼,心神有些恍惚。
于是他偏过头,掩盖住那一瞬间的脸热心跳,然后才用如常的声音道:“我可不是江临那个直肠子,自然会找个好的理由和她们说。”
许念歪着头笑道:“放心,我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现在她们可能都已经歇息了,我偷偷溜回去,她们不会发现我喝醉了。”
宋云徽叹了口气,道:“好,那我送你回去。”
许念摇头道:“你也喝了不少,还得留在这里照顾江临,让你的家丁送我回去就行。我看那个叫贰九的就行,他挺机灵的。”
宋云徽皱眉,为她把狐裘取过来,给她披在肩上道:“他不行,只是看上去机灵,其实什么事都办不好。要我亲自送你才放心。”
坐在外间的贰九正自在烤着火,这时莫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想:哪个该死的在说我坏话。
这时里间的门开了,他看着自家公子陪着崔娘子走出来,笑眯眯跑过去跟着。
可刚跟了几步,就收到自家公子抛来的一记冷眼,示意他自个儿好好待着。
贰九摸了摸脑袋:自己一句话没说啊,怎么得罪公子了。
不过这么冷的天,能不出去受冻也是好事,于是他美滋滋坐下继续烤火,过了会儿又哼起小曲,庆幸这个偷闲的夜晚。
此时外面的天幕已经被夜色染成浓黑,空气里刮过凌冽的气息。
赶路的人都已经归家,只剩成片屋舍沉在夜色里,偶尔从一扇窗口透出馨黄的光亮。
许念靠着车厢,望着窗外流动的夜幕,突然开口道:“宁暇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过过一个除夕。”
那是萧应乾刚出禁宫之时,沈后不愿他以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宫宴上,怕会惹来议论,影响她儿子太子的地位。
于是萧应乾装作生病,没参加宫宴,却偷偷和许念离开皇宫,溜去了镜水山庄。
那年江临还在京城当质子,宋云徽也和几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就这么聚在一处,李公公给他们上了羊肉锅,热腾腾的羊肉翻滚,窗外是热烈的烟火闪烁。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和亲人团聚,再大的积怨,在那晚也会化解。
可他们身边没有亲人,在那天晚上,他们好像短暂地成了彼此的亲人。
到了岁末更替之时,皇宫上方燃起巨大的烟火照亮了天际,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们,借着醉意,对着漫天的璀璨花火许下宏愿。
他们想要实现心中抱负,开创大越最好的盛世。”
那时他们还太年轻,不知道要实现抱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想到当年之事,宋云徽笑着摇了摇头道:“那时你才十五岁吧,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也未上过战场,只是跟在……”
他差点说出跟在陛下身后,幸好他还未完全醉,还余了些理智,让他马上咽下了后面几个字。
许念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那时她满心都是萧应乾,像影子一般跟着他,只要看他露出笑容,就觉得任何付出都值得。
后来在边境看尽人间百态,在朝堂和那群老狐狸斡旋,甚至和已经成了皇帝的萧应乾斡旋,她都有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傻气的时候。
于是她叹了口气,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已经到了崔家所在的巷子外。
此时夜色里飘起了细碎的雪片,崔家的门口高悬的红灯笼被风吹着摇晃,照着风雪中孑然而立的身影。
许念坐直身体,将头伸出去一些,这次她看清了,确实有人站在崔家的门外。
白雪飞絮落在青色的官服之上,又被那人轻轻掸去,显得纤尘不染,清冷孤高。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看见夏荷匆匆从门里跑出来,给那人递了把伞道:“沈大人,都下雪了,你可别冻病了,要不还是进去等吧。”
沈钧安对她摇了摇头,道:“现在时辰太晚了,我身为外男,不好一直留在屋内。我就站这儿等吧,也不算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