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徽也看见了沈钧安,皱眉道:“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许念吐出口气,闷闷道:“是啊,他来做什么。”
还在冷风中等着自己,看起来似乎等了许久,看来陈伯玉说得也没错,这人所吃的苦,好像都是因为自己。
这时马车在崔府的牌匾前停下,许念将搭在膝盖上的裙摆都揉出褶皱,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然后才掀开车帘走下去。
可她的头实在太晕,下车时,脚步便踉跄了一下,幸好很快被身后的人扶住。
宋云徽托住她的胳膊,温柔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语气显得有些旖旎:“都说了让你小心些。”
然后才抬头看了眼沈钧安,装作惊讶地道:“沈大人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站在这儿,被人看到了,可是会被嚼舌根的。”
沈钧安直直站在他们对面,这时才觉得夜风太凉,吹得脸颊到耳后一片刺痛。
他望着许念脸颊上的酡红,轻声问道:“你喝酒了?”
夏荷站在那里一脸尴尬,但身为人家的丫鬟也不能转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二姑娘,沈大人下午就过来了,在这儿等了你很久了。”
许念垂着眼眸,轻轻挣开宋云徽的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和表哥说几句话。”
宋云徽很不情愿,但许念的表情看起来不容置喙,于是只能对夏荷道:“照顾好你们家姑娘,莫让无关人等骚扰她,我改天再过来。”
他故意说给沈钧安听,显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沈钧安神情未变,仍是这么直直站着,目光只落在许念身上,一点儿要退却的意思都没有。
宋云徽轻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夏荷站在许念和沈钧安之间,表情更加尴尬了。
许念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对夏荷吩咐道:“进去拿个汤婆子过来。”
夏荷如获大赦,连忙跑回去拿了汤婆子出来,殷勤地递过去道:“姑娘是要这个吗?”
许念将汤婆子接过来,又对她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帮我烧些热水。”
夏荷眼力见十足,二话不说就跑了回去,还打了下在门口探头的门房,道:“看什么看,给我闭嘴回去待着!”
许念走到沈钧安面前,将汤婆子塞到他手上,道:“天这么冷,你就干站在这儿啊。万一冻病了你这个父母官,乐陵百姓可要找我算账。”
可沈钧安将汤婆子塞回她手里,迟疑了会儿,又为她把狐裘的帽子戴好,道:“我不怕冷,你喝了酒不能吹风,也不能受凉。”
许念觉得手心好像被烫了下,垂着头道:“既然你知道我不能吹风,为何不让我进去。”
可沈钧安语气有些急切:“我今日一大早去了府衙,整日都在整理永州纪家的案子。办完案子就过来找你,可你姐姐说你出了门,身边也没带丫鬟。我不知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只能站在这儿等你。”
许念抬眸看着他:“你在和我解释?”
沈钧安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故意疏远你,是因为白天抽不开身。”
许念用指甲掐着汤婆子,假装轻松地笑了下道:“表哥为何要和我解释这个?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非赶着今天说不可的话吧?”
沈钧安的脸似乎陷在夜色里,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许念又笑了:“我应该和你解释什么?你想听我说什么?”
沈钧安看到她近乎轻蔑的神情,脚底踩了太久的凉意一路攀了上来,在身体里结满冰霜。
他捏了捏掩在衣袖下的手指,问道:“你为何会用江临身上挂的银刀,为何江临说那你是他们的故人,为何宋云徽会对你另眼相待,他才到了渝州两个月,为何你们会如此熟络?”
他深吸口气,终是逼自己问出最后的问题:“你不是崔辞青,你究竟是谁?”
他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澄明,哪怕到了此刻,他仍愿意相信她的真心,想听她一句解释。
可许念笑得有些轻佻,道:“表哥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为何还非要我给你答案?”
然后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搓了搓手道:“不过可惜你没有证据,也没法去告发我,不如帮我守着这个秘密,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最好。”
沈钧安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手心攥紧又松开,慢慢道:“你其实从未把我当表哥看,也没有把我当做能真心相待的人。对你来说,我一直就是那个需要防备,可以随手利用的沈氏族人,对不对?”
许念心中一痛,可只是叹了口气道:“本来以为你经历那次贬谪,会变得聪明些。可惜,你还是太容易信人。我其实并不想骗你,也不想招惹你,只是运气不好,刚好成了你的表妹而已。”
沈钧安听得愣了愣,然后想到在纪家江临遇险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淮远,又想到刚才她下车时,和宋云徽之间自然的亲昵。
他们才是她真心对待,愿意亲近之人。
而自己,从来不是。
于是沈钧安自嘲地笑了笑,朝她轻轻躬身道:“今日是我太过逾矩,往后不会再犯,崔娘子大可放心。”
然后他强自镇定地往前走,擦肩而过时,脚步有些虚浮,不小心撞了下许念的肩。
许念突然有些无来由的烦乱,她手指解开系带,故意把狐裘抛在了地上。
然后她转身喊住沈钧安道:“表哥,你把我狐裘撞掉了。”
沈钧安弯腰捡起地上的狐裘,可并未给她披上,只是转身挂在了门口的石狮子身上,淡淡道:“抱歉,更深露重,崔娘子早些回家去吧。”
许念默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知道,沈钧安对人原来是这般温柔又疏离,明明说着关心的话,却好像拒人千里之外。
她将手掌搭在狐裘之上,感受手心的一片凉意。
从此以后,自己再不是那个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