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从明景帝几岁时就跟在他身边,陪他进出禁宫,陪他君临天下,无论萧应乾境遇如何,都把李伴伴当做了可以信任依赖的亲人。
而李德全对许念也曾无微不至地照顾过。
虽然许念很清楚,李公公对自己好,是因为萧应乾喜欢她,还因为自己对萧应乾曾经忠心耿耿。
当初在承明殿,因为和西齐国的战事,她与萧应乾大吵一架。
许念离开大殿时,李德全偷偷追了出来,这位从十几岁看着她长大的老人,望着她不住叹气。
然后他站在那里,哭得老泪纵横道:“娘子是对陛下最重要的人,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能心无芥蒂、共同进退。你这样忤逆他,陛下一定会很伤心,也许会做出让你们都后悔的决定。”
许念凄凄笑了,是啊,为何不能像以前那样,亦步亦趋地跟随,把萧应乾当做自己唯一的信仰。
这是萧应乾想要的,也是李德全想要的,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她对李德全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李公公不必为我忧虑。”
然后她便转身离去。
李德全眼角的皱纹不住抖动,用衣袖擦去眼泪,对着她的背影躬身,说了句:“娘子保重。”
那是许念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李德全,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没想到重生在渝州之后,自己会再一次听到李德全的声音。
此时,他还是那个权力极大的总管太监,语气里都透着惯有的八面玲珑。
他恭敬地站在陈伯玉面前,说奉主子的命令,请他移驾坐上马车。
马车里面有谁,李德全所谓的主子还能有谁?
许念握住夏荷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几乎难以站立。
夏荷被吓了一跳,问道:“姑娘,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她声音有些大,让旁边的孟娴之和崔怀嫣都看过来,也紧张地问道:“青儿怎么了?”
许念连忙摇头道:“没事,可能刚才喝得多了点儿,现在有点晕。”
然后她匆忙想上马车,赶紧离开这地方,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道:“某久闻先生大名,对先生的才学仰慕已久,今日是专程来请先生上车相谈。”
那声音是从后面一辆包裹严实的马车里传出来的,明明是恭敬之语,却被他说得清冷倨傲、不怒而威。
许念被那声音惊得心尖一颤,脚下没留神踩了空,幸好被夏荷紧紧扶住,不然差点从马车上跌下来。
孟勤兰正站在门口送客,被吓得发出惊呼声,连忙走过去问:“青儿没事吧,摔着没?”
沈钧安差点也要迈步过去,然后稳了稳心神,强行让自己停在了原地。
陈伯玉此时清醒了些,看着许念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连李德全也警惕地朝那边看了眼。
毕竟这是在天子的驾前,任何异常,都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他需得格外留心。
而罩住马车的黑帘被掀开一些,萧应乾冷眸微眯,审视着不远处被众人围住的女子。
看打扮身型,不过是平平无奇富家贵女,不值得多看一眼。
于是他很快又挪开目光,盯着醉醺醺的陈伯玉,大声道:“先生可是不愿给这个面子?”
陈伯玉将沈钧安扶着自己的手一拍,一脸骄傲地道:“这位公子,你也说久闻我大名,可你自己连个名号都不报,随随便便就想我上车,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李德全连忙道:“我家主子身份不便张扬,等到先生上车,自然会让您知晓。”
陈伯玉把手一把,用耍赖的语气道:“不上!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万一你们把我绑走了怎么办!”
然后他拽着沈钧安的手往前走,道:“走,你送师父回去。”
李德全叹了口气,走到沈钧安面前,靠近小声地道:“沈大人,三年未见,你还记得奴婢吗?”
沈钧安一直分心看着那边崔家的马车,见崔家人全上了车,表妹也已经坐在车内,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才终于放心下来。
这时被李德全提醒,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一脸震惊地道:“你是李……”
李德全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笑着道:“当年殿试之时,奴婢只是给你递过考题,没想到沈大人还能记得奴婢。”
沈钧安瞪大了眼,心头惊涛骇浪,倏地转向那边被罩得十分严实的马车。
如果这人是宫里只伺候皇帝的李公公,那马车里的人会是谁!
李德全见他一脸紧张,连忙压着声道:“主子这次到渝州不想张扬,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来了渝州,所以沈大人不必急于拜见。”
旁边的陈伯玉似乎看明白了,他眯了眯眼,道:“哟,看来马车里的,还是位大人物呢。”
李德全刚嘱咐过不能声张,见陈伯玉这么大声嚷嚷,表情便有点难看,随即又换了副笑脸道:“先生现在可否移步去车上坐坐。”
谁知陈伯玉仍是把脖子一梗道:“不去!我陈伯玉历经三朝,什么人物没见过。而且今日我饮多了酒,怕说错话得罪了那位大人物,还是改日再见吧。”
然后他拽着沈钧安往前走,经过那辆马车时,沈钧安看见从帘布里露出的半张脸,心神一凛,朝他匆匆行了个礼。
萧应乾笑了笑,点头示意让他先离开。
这时李德全回了车上,一脸为难道:“主子,没想到这人脾气这么硬,连您的身份都不认。”
萧应乾摆手道:“无妨,当年皇爷爷千辛万苦请他出山,可是把他尊为帝师的。他这样的人,恃才傲物也是应当的,既然他说改日再见,咱们改日再请他一次。”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沈钧安,既然他是陈伯玉的徒弟,就连他一起请过来。不知在县衙过了三年,这位状元郎现在是否还有当年的神采。”
这时,窗外有车辙滚动,带着车顶的角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应乾突然有些晃神,撩开车帘朝外看了眼,是刚才那女子所上的马车从旁边开了过去。
他看了眼帷布上绣着的“崔”字,神情平静地收回目光,道:“既然请不到人,咱们也走吧。”
李德全小心地问:“主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他们这趟来渝州,除了带了几个锦衣卫,并未和任何官府、驿站打招呼,一路都是微服前来。
萧应乾想了想,道:“宋云徽不是在渝州买了个庄子吗?让他把江临叫过去,朕也许久未见过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