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媛在大理寺中呆了一整晚,并没有如愿离开,她所以为的崔家定会派人来将她赎回去,但结果是令她失望了。
在萧慕宸婚宴上闹了那一出,不仅她崔媛在洛阳城中传出了恶毒的名声,便连崔氏安平房这一支也深受其影响。
崔挹父子几人甚至连大门都不敢再出,又因之前的崔颖一案,崔氏大房与安平房之间也生出了仇怨。
崔媛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萧家得不到夫君的爱护被众人嘲笑一般。
她现在竟然又成了那个被嘲笑鄙夷的存在。
“崔夫人,你还是不想说实话吗?”卢十一郎拿着一份供词来到了崔媛的面前,“但你的婢女已经招供了一切,她说,毒死那两名使者的手帕便是你让她在上面倒了有毒的酒水,当时,她便在那一桌上,在进酒的时候,故意不小心将酒水洒了一些在那帕子上。
很是精妙的杀局啊!崔夫人用这种手段来杀人应该不止一次了吧?我听说你曾经为了争夺一位商人手中的南珠,就用此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那位商人,之后又打着善人的名头去接管他们家的生意,还让他的一众子女对你感恩戴德。
崔夫人,你这般手段,还真是让那些杀人者都望尘莫及啊!”
崔媛瞪大着眼怒视着卢十一郎:“你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你快放我回去,否则……”
“否则你背后的人就要对我们出手了,是么?”
卢十一郎道,“现在内卫府已经去调查你们崔氏安平房这一支了,尤其是你所掌管的那一处庄园,据说关押了不少奴仆为你效命,是吧?”
经过一晚无休无止的再三审问,崔媛的精力已经耗到了极限,这时更为激动的大喝起来:“内卫府?你是说萧慕宸吗?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内卫本来就是直接听命于圣人,他为圣人监察百官,肃清贪官污吏,乃是分内之事。你应该庆幸,他没有像你一样一纸诬告,告你们崔家谋反……”
崔媛顿时惊恐了起来,尖声喊道:“你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跟他说,他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跟他说。”
……
当崔媛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所在的地方是四周昏暗看不到一丝阳光的暗牢,唯有烛光摇曳,才让她看清了坐在眼前的人。
一头白发一袭白衣的萧慕宸。
只一眼便已让她感受到了生人勿近的冷漠与危险,这个曾经让她极其厌恶的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了一头随时可吃人的雪狼,让人望而生畏。
“萧慕宸,你的头发怎么又白了?”
“我现在奉诏查案,如果你有一句不属实,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萧慕宸说罢,便示意玄羽拿出了一只药瓶。
在崔媛惊恐的目光注视中,玄羽捏开了她的嘴,直接将瓶中之液灌到了她的口中。
一股血腥味令得她恶心得想吐,又害怕的问道:“这是什么?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玄羽便道:“这是我家郎君身上所逼出来的毒血,这种毒当初也是你喂我家郎君服下的吧?现在便还给你,你感觉如何?”
“你——”
“还是先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密告萧家,又密告黑齿常之将军?”
崔媛有些疯颠的笑了起来:“就算我没有告密,你们萧家还有黑齿常之一家就不会遭到酷吏的诬陷了吗?”
“萧慕宸,你母亲是什么人,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而你为什么能得圣人看重,在萧家其他人都死后,你还能安然的活到现在,你应该也能猜到了。”
“我崔媛曾经也是有梦想的,我也曾是洛阳城中第一贵女,是天后曾经所钦点的才女,当初满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我独独看中了你的父亲,可他却一再对我无视、最后对我弃若蔽履,后来贺兰敏之找到了我,是他先查出了你母亲的身份,让我去向天后告密。”
“后来你母亲终于在天后的胁迫下走了,我也有机会嫁进萧家,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以为能用真心打动你的父亲,但他对我防备甚加,甚至不屑于看我一眼。”
“所以我便让贺兰敏之协助我除掉你这个让他唯一所珍爱的儿子,但是你也很幸运,在邙山春猎中逃过一劫,之后我又寻了多次机会给你下药,方才成功。”
“不过,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让你父亲查了出来,但查出来又怎样?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自责,让他知道他妻子的离开,儿子受寒毒的折磨都是因为他对我的不屑一顾。”
“他后来还查得了我与贺兰敏之之间的来往,知道了贺兰敏之收买孩童,练就死士,他还查得了不少贺兰敏之与魏王、梁王勾结的罪证,最后,他写了一封密信,想要在圣人面前揭发他们!”说到这里,崔媛揶揄的一笑,“你说,魏王与梁王会放过他吗?”
“所以,是你出卖了他?”
“不错,我就是要让他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当今世道是什么形势,他难道看不清楚吗?武家的天下,他竟还想告发武氏兄弟二人?”
“不过,我当时还真没想到,即便是谋逆的罪名,圣人竟然还留了你一命,但我后来又想明白了,除了你那位师傅为你求情之外,圣人留你活下来的用意,倒也不啻为一种折磨你的方式。”
提到师傅二字,萧慕宸的精神便绷紧了,反问:“你竟然还知道我师傅?”
“呵,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是吧?”崔媛得意的笑道,“他可是圣人心中最爱的一个男人,集巫术、相术以及术法大道于一身的谏议大夫,明、崇、俨!”
明崇俨三个字令得萧慕宸霍然起身,目光颇为不敢置信的盯向了崔媛。
“可明崇俨早在仪凤四年间就已经死了!”
“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他的死本就是一个谜,也是一个局,一个帮助圣人打压李贤的局,正因为明崇俨之死,才让圣人有了将李贤问罪的理由,但是圣人又怎么舍得让他真死?”
“金蝉脱壳,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伎俩罢了!”
萧慕宸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明崇俨?”
“他亲口告知我的,你师傅是一个高超的执棋高手,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包括黑齿常之将军之死,其实也是他让我告发的,还有贺兰敏之之死、红线之死、薛怀义之死,其实也都在他的设计及掌控之中。”
“包括你们的命,都在他手上写下了定数。他是一个地狱来的死神!”
听到这里,萧慕宸心中已然积攒起了沉沉郁怒,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师傅的为人,也从未想过,师傅对他的好是另有所图,可是他对阿桓所做的事情,便已经让他开始动摇了。
师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难以置信,是吗?萧慕宸,是你让我说的,那么你想要的真相便是如此!可怕吗?一个曾经对你那么好的人,却原来是将你们推向深渊的人,哈哈哈……”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崔媛冷笑了几声,道:“也许我也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吧,一个身不由己误入其中的棋子,也和你们一样。”
“最后,我再问你一句,解药在哪里?”
……
这一整夜,萧慕宸都无法入眠,为了让慕容桓时刻保持清醒,不被李灵桓的灵魂所占据,他会经常陪着她说话,这一夜也如是。
待慕容桓陷入沉睡之后,他便起了床,披着长袍来到了后院之中。
月色清幽,繁星数点,府中假山池水已笼罩于氤氲薄雾之中,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雪狸也时不时的窜到他脚前,伸出前爪,探出头。
就在他漫步于一青石甬道的尽头时,忽听到了一阵缓缓又空灵的笛声,仿若自天际而来,悦耳而不真实。
他便再度走近,透过薄薄的雾气,看到了一道如青松而立的修长黑影。
那黑影横笛而吹,长发披拂,只是面上带着一张白色面具,让人看不清面容。
“师傅——”萧慕宸有些哑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从你救我的那一日起,难道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吗?”
萧慕宸厉声问。
“还有阿桓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也是因为你,她才会来到阿桓的身上,是吗?”
“是!”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你曾与阿桓相处了六七年,你授她技艺,她敬你为师,多年的师徒之情,你竟忍心用她的身体来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子城,慕容桓本就因李灵桓而生,是她在轮回之泉作出交易,才换取了慕容桓的出生,她们二人本就是同根,你也可以将她们视为同一人。”
“我不明白,那么师傅你为什么知道这些,那你又是什么人?”
萧慕宸说罢,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把软剑,向那黑衣面具人刺了过去。
“对不起师傅,冒犯了!”
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剑光映着月色泛出潋滟的华彩,瞬间便照亮了黑衣人的眼睛。
很是熟悉的眼睛!
在黑衣人去隔挡剑芒的同时,萧慕宸试图去摘他的面具,可他又倏地退后,离了他有三尺之距。
但就在这时,黑衣人面上的白色面具陡地裂了开来。
面具落地,萧慕宸抬眼,一瞬间他的眸中也露出极度骇异的光芒。
因为那竟然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你不是明崇俨,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