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来回踱步,时不时仰头望玖鸢离去的方向。
“这也该回来了!”
童子看了一眼山神,“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暮色漫过断崖时,山神便融进了山里,成了松针间漏下的半阙月光。
童子盘坐的虬枝突然轻颤,掌心凝聚的露珠不再滴落,倒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悬在半空,凝成剔透的琥珀,裹住了刹那的时光。
青苔上那排未干的小坑,恍若山神留在人间的掌纹。
童子抬眼看见山神眸光似深潭映月,泛起细碎的涟漪:“莫急,莫急!”
童子捻着松针的指尖。
松针翠绿如旧,却扎得他掌心生疼。
“如今三界动荡,谁也说不准……”
话音落处,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满是惶惑。
他的目光死死盯向远处,那眼神里有探照深渊的惊惶,亦有寻星望月的执着。
山风卷着枯叶擦过他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只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将整个身子都探进暮色里。
山霭渐浓,将远处的峰峦晕染成水墨般的朦胧。
山神说:“只是飞鸟!”
童子收回目光,喃喃自语:“难道是不会回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他们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仿若上古凶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苍穹。
原本静谧的天空,此刻好似被点燃的地狱熔炉,云层如沸腾翻涌的浓稠沥青,疯狂搅动。
无数道猩红色闪电在其中肆意扭曲、盘绕,恰似远古巨龙冲破万古封印时,奋力甩动的狰狞利爪,每一道闪电的亮起,都将天地间映照得一片血红。
“那是火神殿的召唤印记!”童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神!我家上神出关了!”
童子仰起小脸,“等我寻到姐姐的下落,定来向您赔罪!”
他话音未落,足尖轻点,周身腾起赤色光焰,眨眼间化作流星没入云层。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畔,他怀中的香囊被吹开,几片幽兰花瓣随风飘散,恍若一场短暂的花雨。
“这算是给你的补偿!”
山神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
火神殿矗立在赤色云峰之巅,琉璃瓦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远远望去,整座宫殿仿佛漂浮在火海之上。
童子踩着滚烫的白玉台阶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焦黑的脚印,石砖“滋滋”冒起青烟。
殿门两侧的火麒麟雕像突然睁开赤红双目,喷出的热浪掀飞了她鬓边的绢花。
“童子,总算来了。”
雄浑的声音震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晃。
童子抬头,只见殿内垂落的鎏金幔帐无风自动,中央的九丈火柱突然炸开璀璨火星。
火神赤发如燎原的野火,在虚空中肆意飞扬,玄衣上的凤凰图腾吞吐着幽蓝火焰,似要挣脱衣帛,直上九霄。
童子扑通跪地,膝盖撞在发烫的青石上,溅起几点火星。
“恭喜上神出关!”
火神垂眸,眼中的烈焰映得童子几乎睁不开眼。
他开口时,声音比淬了火的刀刃还要凛冽三分,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柔:“三百年前,那女子以血肉为引,以神魂为匙。她悟到了无情可解一切,方解了我这困局。”
说罢,他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火苗中浮现出女子的虚影,素衣染血,发间簪着半支烧红的凤凰钗,腕间的图腾如活物般流转。
“她原是凤凰遗族最后的血脉,有窥天的本领,如今……”
火神话音戛然而止,那簇火苗突然爆裂,化作漫天流萤,将女子的虚影吞没在夜色里。
“上神,童儿认得这女子,她叫玖鸢。”
童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火神。
“如今幽冥裂隙大开,天君被困在无间狱底,当务之急是救出天君!”
火神身后的九丈火柱正吞吐着赤金火焰,忽而凝成凤凰展翅之姿,忽而又散作万千流萤,倒像是天地初开时未成形的混沌,在这殿中重现。
“幽冥裂隙既开,三界便如将倾的危楼。”
火神抬手抚过玄衣上跃动的凤凰图腾,那图腾竟顺着他的指尖游走,化作一团幽蓝火焰悬于掌心,“天君被困无间狱底,可这锁链并非寻常妖魔所能锻造。”
话音未落,火焰突然炸开,在虚空勾勒出锁链的纹路——暗紫色的符文如活物般扭动,每一道沟壑都渗出黑血,将周围的空气腐蚀出细密的裂纹。
童子望着那幻象,想起玖鸢腕间流转的凤凰印记。
“上神,这锁链上的符文……”童子喉间发紧,“与玖鸢姑娘打开您封印时的纹样,倒像是同出一源。”火神闻言,露出惊色。
原本漂浮在火海之上的琉璃瓦开始震颤,熔岩般的光泽变得暗沉,恰似暮色浸染的血池。
“三百年前,凤凰遗族为护天道,将半数神魂封入幽冥裂隙。”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古而来,裹挟着熔岩冷却后的沙哑,“如今裂隙大开,封印松动,倒像是有人故意……”
火神垂眸望着火焰里扭曲的符文,赤发无风自动,倒像是万千红绸在火中翻卷,将殿内鎏金幔帐都映成了血色。
“你既提起玖鸢,可知她为何能窥见天机?”火神忽然开口。
“童儿不知......”
“那印记原是凤凰遗族世代守护的‘命轮’,只有天赋异禀的巫咸族后裔才可以拥有这样的本领。”火神指尖划过虚空,火焰中浮现出古老的星图,二十八宿竟诡异地倒悬,“能窥见天机者,亦会被天机反噬。三百年前凤凰遗族将半数神魂封入幽冥裂隙时,便已算出今日之劫!”
“上神,难道一切都是天注定?”
这话问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就像问那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死路,为何还要往前冲。
火神赤发飞扬,玄衣上的凤凰图腾明明灭灭,倒像是他眼里捉摸不透的笑意。
“倒也不全是!比如这个孩子就是意外!”
“意外?就像沾在衣襟上的饭黏子,甩不掉,看着又碍眼。可天道偏要把这饭黏子当成朱砂痣,非得除之而后快。”
火神挑眉,眼中的烈焰烧得更旺,却照不亮童子眼底的阴翳。
“这孩子是悬在天道喉头的刺!”
“.......”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