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吃过午饭,叶嘉言小睡了一会儿,就起身打扮。
化好淡妆后,她和一位姓孔的先生再次对了一下信息,对方跟她说,四点半过来正好。
叶嘉言看了下时间,又盘算了一下:从周懿行这里出发,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到。
所以,她决定早点出发。
之前,孔先生曾提及,盛通公司也对他要出让的《高适诗意图卷》感兴趣。
叶嘉言猜想,孔先生的打算是,让两家的鉴定师或拍卖师都过他那儿去看一看。
说不定,在四点半之前,是盛通的老师在场。
那么,谁会出来征集拍品呢?说不定是丘咏志。
电梯停在七楼,叶嘉言走了出去,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在三点五十。
有点早。
她在楼道间徘徊了一下,等到四点正,再轻轻叩门。
门开了,穿睡衣的男士开了门,望着叶嘉言微微一愕。
“您是……叶小姐?”他面上浮出一丝尴尬之色。
“我是。孔先生吗?对不住啊,我估错了走路时间,来早了。”
叶嘉言觑着他脸色。
直觉告诉她,屋内必然有人,还是同行。
孔先生嘿然一笑:“没事儿,没事儿,来都来了,您先进来吧。”
孔先生是个讲究人,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一次性拖鞋。
叶嘉言迅速扫视了一下,屋内布置得清雅干净,还摆着很多花草。
但装修不算新,家具也很陈旧。
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通身散发着书卷气。
叶嘉言冲他点点头,温柔一笑:“原来是丘老师。”
“你是……烟云楼的叶小姐?”
叶嘉言心里一跳:原来,丘咏志也认得她。
也对,毕竟,春拍时她以黑马之姿闯了出来,拿到一双白手套。
行业内,总有人会关注她。
“正式认识一下,我是烟云楼拍卖师叶嘉言。”叶嘉言向他伸出手。
这落落大方的举止,让丘咏志心生敬意。
他也得体地握住她的手,并礼貌地介绍自己。
接着,便是十分简要,但又很必要的“互相吹捧”环节。
孔先生本来担心,两边的人时间撞上了,会生出一些愉快,未想他们倒有些惺惺相惜,心里也放心下来。
他便坦诚地说:“是这样的啊,两位老师今天都是为此而来,我很荣幸,也很惶恐。只是,丁云鹏的《高适诗意图卷》只有这一幅画,老师们……商量一下吧。”
“我能先看看这幅画吗?”
“当然可以。”
在孔先生拿木匣的瞬间,叶嘉言注意到桌上的茶杯,茶水已经很淡了。
想来,丘咏志坐了一阵了,他应该对这幅画感兴趣,至少认为这是真品,但是……
叶嘉言心里一沉:她拍卖过,且她昨日才和受买人联系过,对方表示,他还要捂上几年,再转让这幅画。
画拿过来了,叶嘉言展卷看去,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扑面而来。
随后,她恬然一笑:“丘老师能帮我展一下图卷吗?”
丘咏志不知她用意为何,但点点头:“没问题。”
下一秒,他小心翼翼地展着卷,她打开冷光电筒,从上至下细细照去,一丝不漏。
蓦地,叶嘉言脸上现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释然,却又有淡淡的嘲讽。
丘咏志凝着她的眼,心里纳罕不已:这画有问题么?纸、墨、印都没问题,笔法也是丁氏的那个路数。
丁云鹏,是明代晚期知名画家,曾供奉于内廷逾十载,以其非凡画技赢得世人瞩目。他擅长以白描之法勾勒人物、山水及佛像,线条流畅,形神兼备,犹如李公麟再世,令人叹为观止;而设色之技,则深得钱选精髓,淡雅清丽,而精巧传神。(1)
除了白描之外,丁云鹏还精于山水、花卉。及至中年,丁云鹏用笔细腻而秀美,画风略近于文徵明、仇英,透露出一种温婉含蓄的美感。然而,岁月沉淀之后,他的画风逐渐转变,晚年之作更显朴厚苍劲,笔墨韵味自成一家。
“这幅画……看起来很像是丁云鹏的作品。”叶嘉言盯住孔先生的眼,“但我这里不能收。”
此举大出孔先生的意料之外。
他眉头皱成了川字:“为什么?”
“丁云鹏的画作极工细,能在发丝、眉睫这等细微之处,传达人物的微妙意态,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而这幅画中的发丝、眉睫画得略显粗疏……”
丘咏志不禁凑近,仔细去看画中人物的眉睫。
但叶嘉言却将冷光灯打在了人物的发丝之上,迫得丘咏志不得不凝神于此。
细视良久,丘咏志终于看到画作命纸中的隐秘之处,心里不由一沉。
跟着,便是一阵后怕。
眼前这位后生,很真诚,她在用她的方式,提醒他这画是赝作。
可笑,亦可叹,他自诩老前辈,但竟然没第一眼识出画中的问题所在。
丘咏志买她这个人情,出言便掷地有声:“这幅画,是赝作。抱歉,孔先生。”
(1)钱选是元末明初的画家,花鸟画成就极高,是设色工笔花鸟画的代表人物。他还擅长临摹,其临摹作品几可乱真。画史中说,钱选向人借《白鹰图》,趁夜临摹并装裱奉还,对方竟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