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如泼墨般晕染开来时,萧悦倚靠在洗衣房的青砖墙上。
皂角树的影子如张开的蛛网,将她与远处潇湘馆的灯火分隔成两个世界。
她摩挲着掌心危月燕的灰烬,金簪内侧的齿痕硌得指腹生疼——那是前夜翻遍三姑娘妆奁时蹭上的朱砂。
“系统,解析桑皮纸成分。”她在识海里轻声呼唤,视网膜顿时浮现出蓝光网格。
飘浮的靛青碎屑中赫然显现出几粒未化的冰片,这种西域贡品只有老夫人院里才能使用。
月洞门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翠儿挎着竹篮匆匆穿过回廊,篮中露出的半截靛青缎带与桑皮纸一模一样。
萧悦提起裙摆,绣鞋碾过青苔时惊起两只萤火虫,幽绿的光斑落在翠儿后颈,照出层层叠叠的抓痕——像是被某种带刺藤蔓勒过。
“翠儿姐姐留步。”萧悦横跨半步挡住去路,发间金簪在风中轻轻颤动,“三更天还往潇湘馆送冰片,就不怕寒了心吗?”
丫鬟猛地后退,撞到美人靠上,竹篮里滚出几枚缠着红线的铜钱。
萧悦眼疾手快地接住一枚,铜绿缝隙里嵌着星点乌羽草籽:“听说前日西角门当值的马夫,收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姑娘慎言!”翠儿突然暴起,指甲直扑萧悦的面门。
早有防备的萧悦旋身躲过,顺势扯住对方腰间的绦带,五色丝绦散开的瞬间,藏在暗袋里的靛青桑皮纸如折翼的蝴蝶般飘落在地。
假山后忽然响起环佩叮当声,萧悦儿领着七八个婆子破开夜色走来。
她鬓边的累丝金凤压着一朵半凋的玉簪花,花瓣上的虫洞恰好与萧悦金簪的齿痕重合。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萧悦儿用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挑起桑皮纸,“半夜三更为难我的丫鬟,莫不是还在记恨老夫人把金簪赐给我的事?”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婆子们已然举着灯笼围成半圆,跳动的火光将萧悦的影子钉在墙上,宛如刑架上的囚徒。
萧悦攥紧掌心的铜钱,冰片在体温下融成粘稠的琥珀色。
她看着人群外围几个眼熟的洒扫婆子——那些人都收过翠儿送的绣帕,帕角都缀着相同的并蒂莲。
“诸位可认得这个?”她忽然将铜钱抛向灯笼,火光穿过方孔时在地上投下一个扭曲的“萧”字。
婆子们顿时骚动起来,有个穿靛蓝比甲的猛地捂住袖口——那里隐约露出半截红绳。
萧悦儿忽然轻笑出声,腕间翡翠镯磕在石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我昨日赏给下人的压胜钱,妹妹连这个也要抢?”她说着从袖中抖出一串相同的铜钱,每枚都缠着簇新的红线,“可怜呐,堂堂嫡女竟落魄到要偷下人的物件。”
夜风卷着池塘的腥气扑面而来,萧悦感觉金簪在发间越来越沉。
她望着潇湘馆窗纸上的第三道影子,那人发冠的流苏投影竟与危月燕的尾羽重合。
正要开口,忽见翠儿扑倒在萧悦儿脚边,额头将青砖磕得砰砰响:“求姑娘做主!奴婢方才亲眼看见悦姑娘往老夫人药罐里撒东西!”
人群一片哗然,萧悦儿弯腰扶起翠儿,牡丹缠枝帕子“不慎”飘落在萧悦鞋边。
帕角渗出的血渍正缓缓爬成一个“叶”字,而远处竹林突然惊起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里夹杂着一声极轻的冷笑。
翠儿额头渗出的血珠滚落在青砖缝里,萧悦儿染着蔻丹的指甲正要触到那方带血的帕子,竹林里忽然传来玉骨折扇敲击竹节的清响。
";萧大小姐好手段。";叶瑾从斑驳竹影中缓步走出,月白锦袍下摆沾着几片枯叶,却像是刻意踩着《踏莎行》的调子,";只是这压胜钱上的红绳——";他腕间银链忽地缠住萧悦儿手中铜钱串,众人尚未看清动作,三枚铜钱已钉入假山石缝,";新染的朱砂遇了晨露,该褪成铁锈色才对。";
萧悦感觉耳后碎发无风自动,系统突然在识海里弹出红光提示。
她望着叶瑾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那上面缠着的五色丝绦,分明与方才翠儿散落的绦带同出一源。
";叶公子说笑了。";萧悦儿鬓间金凤的尾羽扫过渗血的帕子,忽然掩唇轻笑,";谁不知您前日才从醉月楼赎了位琴娘?";她说着突然扯开翠儿的衣领,三道带血的抓痕赫然映着月光,";我这丫鬟脖颈上的伤,可不就是被琴弦勒的?";
婆子们举着的灯笼忽然齐齐晃动,萧悦注意到叶瑾指尖银链正勾着根极细的琴弦。
她忽然想起昨夜系统扫描到的异样——老夫人药罐底层的沉淀物里,混着半片被碾碎的孔雀胆。
";诸位且看!";萧悦突然解开腰间荷包,数十片桑皮纸如雪片纷扬。
她故意让其中一片飘向叶瑾衣摆,纸角浸染的乌羽草籽遇银即燃,蹿起幽蓝火苗,";这种西域冰片需用孔雀胆淬炼,而整个萧府——";她突然指向萧悦儿腕间翡翠镯,";唯有三姐姐每日要喝三盏冰镇酸梅汤!";
人群顿时哗然。
穿靛蓝比甲的婆子突然扑跪在地,袖中红绳缠着的铜钱滚到萧悦脚边。
系统适时在萧悦眼前投射出全息影像——铜钱表面的铜绿正在剥离,露出底下崭新的";永昌通宝";字样。
";这是老夫人寿宴要用的特制压胜钱!";负责洒扫的李嬷嬷突然尖叫,";三姑娘房里的春杏前日偷拿过两枚!";
萧悦儿精心描画的柳叶眉终于出现裂痕。
她突然甩开翠儿扑向月洞门,发间金凤却勾住了叶瑾的银链。
众人只见漫天丝线飞舞,藏在假山后的漆木匣子被银链掀翻,晒干的乌羽草混着孔雀胆粉末洒了满地。
";去年乞巧节,";萧悦弯腰拾起半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指尖轻轻抹开经年血渍,";三姐姐说我的牡丹绣样太俗,原来是把最好的金线都用来缝制装毒草的香囊了?";
萧悦儿突然疯笑起来,扯断的珍珠项链蹦跳着滚入池塘。
她染血的指甲指着潇湘馆方向:";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嫡女?那年大雪天我跪在祠堂抄经时,你却在暖阁吃蟹粉酥!";她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方狰狞的烫伤疤痕扭曲成莲花形状,";这道疤是你五岁打翻的暖炉...";
";是三姑娘自己撞上来的。";竹林深处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周嬷嬷举着老夫人的龙头拐杖蹒跚而至,";当年您故意打翻炭盆,就为让老爷责罚悦姑娘。";她枯瘦的手指抖开卷泛黄账册,";过去七年,您房里的冰片用量足够淬炼三斤孔雀胆。";
萧悦感觉掌心突然被塞入冰凉之物。垂眸看见半块雕着危月燕的玉佩,裂纹处沁着的血丝正与叶瑾腰间玉佩严丝合缝。
她忽然想起穿越那日系统提示的";关键道具缺失";,原来早在这等着。
";带三姑娘去祠堂。";周嬷嬷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地。
几个粗使婆子刚要上前,萧悦儿突然撞开翠儿冲向回廊。
她绣鞋上缀着的东珠在月光下划出惨白光弧,却在转角处被突然绷紧的琴弦绊倒——叶瑾不知何时将银链缠在了廊柱间。
萧悦蹲下身,将染血的桑皮纸轻轻覆在萧悦儿颤抖的脊背上:";姐姐可知老夫人为何独爱冰片?";她指尖抚过对方后颈的陈年烫伤,";当年您故意让鹦鹉啄破药包,害得老夫人头痛症发作时——救命的药引正是孔雀胆。";
婆子们的抽气声里,萧悦借着起身的动作贴近叶瑾耳边:";公子银链上的琴弦...是故意缠着翠儿脖颈三圈半么?";她闻到他袖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味道竟与穿越前实验室的熏香如出一辙。
叶瑾垂眸转动着玉佩,裂痕处的血丝突然开始游走:";姑娘不妨猜猜,危月燕为何要啄断自己的尾羽?";他说话时,玉佩上的燕尾正指向潇湘馆西厢的雕花窗——那里有道人影倏地闪过,发髻上插着支双股金簪。
更夫敲响四更梆子时,池塘里的锦鲤突然集体跃出水面。
萧悦望着地上渐渐凝固的血迹,突然发现所有桑皮纸的碎屑都朝着祠堂方向飘。
系统在她识海里弹出新的任务提示,而叶瑾的玉佩不知何时已沾上她袖口的乌羽草籽。
";此事尚未了结。";周嬷嬷突然对着月亮举起龙头拐杖,镶在龙眼里的夜明珠映出满地铜钱,";压胜钱上的咒文需得高僧化解...";
萧悦捏着半块玉佩转身,正对上叶瑾映着残月的眼眸。
他银链上缠着的琴弦突然崩断,其中一截悄然缠上她腕间红绳。
夜雾不知何时漫过回廊,将两人身影氤氲成模糊的剪影,而潇湘馆窗纸上,第三道影子正在缓缓撕开那张带血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