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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站在忘川河畔的楚知禅似乎是因为这一声而回过头来。

有言说生灵死时是如何模样,死后的魂灵便会是如何模样,而此刻她并未有见顾上那骇人的剑伤,有的是在无色天海当中瞧见时的那一朵莲华。

她静静地看了谢白衣半晌,视线往后,眸中不起一点波澜地看向那头的奈何桥,桥上幽火连天,映入她眸中却又不见光亮。

弥疆看出来端倪,对谢白衣说:“她听不见。”

谢白衣蓦地停在了原地。

“这是她此世的残魂,落着的伤自然也是会一并被带来,理应说入了轮回便好了,但观她徘徊至此是连忘川都渡不过,如何入轮回?”

弥疆说着又摇了摇头:“况且,吾瞧不见她身上的气,她不属于这里。这里的往生门六道轮回台她是入不了的,让她再在此处徘徊下去,鬼差便会来将她纳入忘川异魂之中了。”

谢白衣瞧见楚知禅眼中的波澜不起与茫然,心中 如刀绞一般的痛。

“不过吾记得此处有一虚妄主不受阴司所控,或许能渡她过河。”弥疆说着拍了拍谢白衣的肩头安慰他,然后扑了下翅膀飞起来:“你且在此守着她别弄丢了,吾为你们起一结界让鬼差过来不得,你等吾回来。”言罢它将混沌气落在此处,便朝某一处飞去。

如此,便只剩下谢白衣与楚知禅。

传闻彼岸花生忘川河略,妖冶红艳却附藏剧毒。谢白衣抬步朝楚知禅那边走,那彼岸花分明并无利刺,却将他膝下皮肉伤得血肉模糊,应当是疼的,但他恍若未觉。

他想喊她,但是思及她听不见,那话便又梗在喉间,令他难受。

楚知禅似乎是认不得他的,对于他的靠近并不看一眼,只盯着桥上那一点幽火,眸中似死水般麻木。

“……师姐。”

她听不见。

她的唇色是苍白的,三年的静心室让她消瘦下来,谢白衣低眸时看见她耳后不知何时落下来的伤疤,是用木簪伤到的。他抬手想要去碰一下,终究生人与魂灵不同,他什么都碰不到。

“我……”候间哽咽几声,谢白衣的眼泪比言语先一步滚落,他不知所措着悬着手,说什么都很苍白无用,“……对不起……宛宛,对不起……”

翻来覆去他除这一句之外说无可说,眼泪颗颗滚落,如今他只剩下那满腔的悔恨,连求她原谅都不敢说出口。

因为没有立场,因为没有资格。

那泪珠落到彼岸花上砸开,似让忘川河都静了一静。原本不曾搭理过谢白衣半分的楚知禅忽然看向他,抬起手,竟然接住了落下的眼泪。

极浅的青光从谢白衣的身上绕出缠上她的手腕,竟借此来起了联系——是楚知禅的那颗禅珠。

她忽然开口说:“我记得你。”

谢白衣怔怔地看着她。

她说:“是你杀了我。”

“……”

谢白衣僵在原地。他听过太多人说是他害死了他,就连他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但到底是不同的。

听她亲口说出来是不同的。

“我,”谢白衣张了张口,那句话似利刃一般将他原本就血淋淋的痛处再度剖开,令他惶惶无措,“我……”

他还能说什么?

解释、否认、亦或是承认?

说不得,更说不清。

然而正当谢白衣手足无措时,楚知禅抬手,抹了一下他眼角的眼泪。

“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了,”楚知禅在谢白衣怔然的神情当中喃喃自语一般地说,“但我想回家……你杀了我,就要带我回家。”

她的口吻当中其实一点情绪也不沾,空空地透着茫然:“我……想有个归处。”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谢白衣就已经明白她剩下的话是什么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把人抱入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发:“我带你回家……不论多远我都带你回去。宛宛,我带你回家……”

楚如禅的眼中映着奈何桥的幽火,似乎轻轻地,在她眼底漾起了一丝明亮。

“……”

她极为疲倦地闭上了眼,虽听不见声音,但能感觉得到这个怀抱。

弥疆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时,忘川河畔除谢白衣外它没再看见第二道身影,他也背对着它,叫它看不见神情如何。

弥疆:“?”

弥疆花容失色:“你你你你你——!”它“你”了半天也没憋出后面的半个字来,一边“你”着一边冲过去,嘴里终于叨叨:“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你怎么还把魂真给吾看丢了——”

弥疆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它看见谢白衣的手中捧着一朵莲华,从他身上绕出的那浅浅草青光渡到了莲华上,维持着妙不可言的联系。

“……”弥疆险些气急败坏,“你吓死吾了!”

谢白衣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莲华捧住,回头看时没在弥疆身边看见它说它要去找来的虚妄主。

弥疆着出他心中所想,便道:“她早走了。隔着远远的估计就已经闻到你把魂灵给哄好了,自然是不来了。”

谢白衣就什么都不再想:“走吧。”

弥疆看着他连衣摆都染血,那双腿定然是伤得不轻的:“你……”

谢白衣:“无碍。”

弥疆:“……”

他话都这样说了,弥疆叹了一口气之后也就懒得管他了。它撤了刚刚起的结界,甩了甩尾巴问:“去哪儿?”

谢白衣低眸,视线始终落到手中莲华上:“无色天海。”

弥疆问道:“坤灵呢?吾怎么没有看见吾的老哥们儿?带吾去见它。”

谢白衣皱了皱眉:“它在血海里——”

“你身上失去的那一半的气已经全部回来了,”弥疆直接打断谢白衣的话,三只眼睛齐齐地盯住他,“那坤灵身上的情呢?是否都已经情归原处?”

谢白衣顿了一下,然后道:“我看过,它身上早就没有她的寻常情了。”

“那可未必,”弥疆道,”起死回生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纵使是无色界的那帮家伙也做不到说活就活。你取来了魂,而承载魂灵的肉身在无色界,你莫要忘了,人之所以为人,生灵之所以为生灵,是因为有‘情’与‘智’。若无二者,纵使当真醒来了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带吾去血海一趟,”弥疆眯了眯眼,“你家这个四脚兽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若想确保万无一失那便听吾的话。”

它可清晰地记得她来十界方天的那一遭,下手的狠劲比之谢白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白衣沉默了一番,记起来那夜月下在她眸中瞧见的薄凉。

分明是无情。

没等谢白衣应声,弥疆记起来什么又说:“哦对了,还有你去十界方天里边抢到的金乌血与洗灵草,吾未在你身上瞧见这两样东西,你放哪儿去啦?给她啦?”

“……”谢白衣抿了抿唇,“她没要,放在地灵那里了。”

弥疆:“那便好办了。”

谢白衣看向它:“如何说?”

“你不是想给她重塑灵根吗?”弥疆说,“起死回生。”

谢白衣在愣了一下之后就反应过来了。

无色天海中行起死回生之术,也恰恰是重塑灵根的好机会,所以血海这一趟,谢白衣不去也得去了。

血海。

两界打的那一战损毁了几分的禁制,但好在那无边的莲华挡住了血海那头的妖魔,倒也是换得修仙界这两头的平安无事。

此事应当是极好的,沉间青在此守界多年也应当是觉得极好的,实则不然,宁盛常常看见他在般若河畔站着,一站便是半天,最后轻轻一叹,俯下身来动作极轻地拂去花瓣上沾到的水珠。

是惋惜亦是无奈。

沉间青不仅仅是在为所识之友楚知禅感到惋惜,更是在为那本该凌于高处的天骄之子楚知禅感到惋惜。

宁盛在一旁看得发愁,屈时捅了捅自家弟弟的腰:“咱俩要不要去劝劝少主?这般消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

宁明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摁回去:“少主没你那么蠢。”

宁盛:“……”

宁盛:“我——”

宁明:“噤声。”

“……”

宁盛不再去跟这没意思的弟弟交谈。虽说有莲华在,但是那禁制无论如何说都是要补的,他正欲去喊沉间青,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角白衣。

宁盛认出是谁后怒从心起,宁明却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抬手拦住了他:“别动。”

宁盛:“你拦我做什么?!”

宁明的视线落到谢白衣的身上,神色始终不变:“少主自有决断。”

沉间青转过身来时,谢白衣恰好到河畔。

相顾无言片刻,沉间青自然也是明白自己奈何不了他,连禁制都因为他体内的禅息而让步,于是他说:“血海与修仙界必不能共存,亦不能越界,楚师妹守此一年便是为此,众人皆是为了和平。”

谢白衣看他。

沉间青摇了摇头:“我不想用楚师妹来对你要挟,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谢白衣不答他的话,转而问起:“她来此取饕餮骨时,你知晓。”

沉间青先是一怔,随后道:“血海当中凶险,我便一同随她进去。”

谢白衣:“然后呢?”

沉间青知道他在问什么:“取梼杌牙时,梼杌以幻象乱她神思被她动了杀杀心后斩杀了,同时因为她的杀心偏触禅心,碎了一半。”

所以就是她自己动的手,偏要骗他是别人杀的。

手中的禅心剑是融铸她心血的东西,知道他生剑心,所以铸杀气剑又怕他被剑伤到,往上落了禁制。

这个傻子。

沉间青见谢白衣听他说完之后就不吭声了,他顿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放心:“谢……”

“守好你的禁制,”谢白衣说,“我不会让它们过来。”

沉间青一愣。

谢白衣撂下那句话后就没再言语,越过沉间青后便直朝血海那边走去。禅心剑气伴着他同身放出的血气自起一道无边的屏障,屹然地立在般若河上。

弥疆从他的储物袋中探出头来看了看,不仅是血海里的东西过不去,连人间界的人也过不来。

弥疆说:“你拦不着他们犯蠢找死。”

谢白衣说:“他人死生如何,同我没有干系。”

弥疆就不说这件事了。它回过头来看血海,对那些气尤为敏感,它说:“除你之外,这儿还有两只大魔?”

谢白衣不语,算作默认。

“血海有魔倒不足为奇,前几年那两界大战吾还来看了两眼。”弥疆说:“但你们当真是奇怪,四脚兽不像四脚兽,身上的气比那条河的水还脏,又乱,吾看他可不是个四脚兽。”

谢白衣反应过来它在说谁:“他不是人?”

“自然不是,”弥疆说,“那肉身不过是个容器。”

谢白衣皱了皱眉,离惘不是人的话那他还能是什么东西?

谢白衣想了片刻,记起来离惘那杀不死的特性,便又将眉头松开了。

的确不是人,倘若当真是人的话早便被丹晴杀死了。

不过离惘到底是什么东西,弥疆想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干脆先抛到一边,盼着去见到坤灵。

地灵如何不清楚,负责看好它的银书倒是愁得尾巴都快掉光毛了。

正愁得满地掉毛时,便听说谢白衣回来了。

银书:天塌了。

银书在谢白衣进来时低着头唯唯诺诺,一旁在擦拭弓箭的丹晴倒是哼笑一声:“再不回来,你等着给你那只破地灵收尸吧!”

闻此话,谢日衣看了丹晴一眼。

丹晴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后不甘露怯地哼了几声,将了一收后便出了此殿。

路遇想要过来看戏的离惘,莫名怒从心起地又将弓箭取下,正面便朝离惘打了过去!

离惘:“……?”

离惘欣然接招,于是他俩哐哐嘭嘭地边打边远去了。

“主、主子……那日血海起战过后,它便一直如此了。

看地灵被银书双手捧着递到眼前,恹恹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就连脑袋上顶着的两片叶草都蔫吧了,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谢白衣的脸色顿时变得不是很好看。

“弥疆,”谢白衣伸手碰了碰地灵的脸,问道,“它怎么了?”

弥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谢白衣两眼:“寻常情的主人身死,它自然会是跟着被影响到。”

谢白衣的指尖一滞。

“罢了。”弥疆叹了一口气,从储物袋中飞出来后便朝地灵而去,它还是毛团的模样,便将额头抵住地灵的额头。

混沌气息绞着残余的术法封印消失,地灵终于动了下脑袋。

“她留下了一半寻常情陪你,”弥疆在谢白衣怔住的神情当中说,“吾当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四脚兽了。”

地灵终于回了点精气神来,它抬头,眉心赫然便是一枚莲华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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