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濯清山被毁得严重,魏撼心带着师弟们回到此处便看见昔日的门派变作断垣残壁,烈火燎烧过后也剩下一层灰烬与乌黑留痕的石块。
后来重建一番,到底是仅剩的弟子连二十人都不足,便不论如何捣鼓也只修建得出一座不算大的屋子,勉强供他们居住。
作为掌门,魏撼心当然是择了最小的那间屋,将床席与桌子一放,连下脚都艰难,更别提他这酒鬼还在屋里藏了一堆的酒。
让这屋子的空间雪上加霜。
南波来找魏撼心时,后者正在看剑谱。
听见南波喊的那一声,魏撼心抬头“嘿”的一声就笑了:“又缺什么药了?我一会儿下山去给你——哎!我勒个南波大爷啊您别进来成吗?踢着我的酒了!”
南波:“……”
南波真的很想直接抡起一壶酒把这终日不着调的家伙砸晕。
魏撼心瞧见他的神情了也就只是笑,站起来拍拍衣袍说:“咱出去说出去说,免得一会儿你要起脾气来把这屋给拆了。”他说着就要艰难地往门口移动。
“老实站着吧你,”南波看不下去了,“我没那兴致同你动手。”
魏撼心等的就是这一声,当即站住脚:“那太棒了,波,你是个好人!”
忽然被砸好人卡的南波:“……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来就只是为了给你带个话,”南波直接提起正事来,“离惘灭了剑指阁全阁,现已在血海号令众妖魔攻禁制。”
魏撼心脸上的笑一下便消下去了。
南波看着他:“你的流水行云剑已修得至臻,那你的心中放下没有?”
楚师姐点悟你要无欲则刚,时过多年,你的心中的血恨是否已然不再牵着成为你的动力?
魏撼心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酒往床上放挪出空间来,走过去拍了拍南波的肩:“师父和清云派的仇我定然是不会忘记,但我已经差不多放下了。我们明清云之训,师父也不想我们一辈子都活在仇恨当中,我的剑没有问题,你放心吧。”
南波却是问:“那血海你去是不去?”
魏撼心又笑起来:“去。”
南波看着他。
“不去的话回头挨批斗啊师弟。”魏撼心苦恼地说:“我好歹还是咱的掌门呢,这哪里是能够缺席的?”
听到这里,南波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情绪未有表现出来,他方才的担心,只嫌弃道:“那你赶紧滚过去吧。”
魏撼心:“别担心,我一定会惜命的。”
——
将思绪收回,魏撼心闭了闭眼后又再睁开,紧盯着离惘。
离惘笑了几声,将视线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谢白衣,你如今便是又站回他们那头去了?你忘记他们如何待你了吗?你莫非心中不清楚,倘若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你与丹睛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恨不得将你们除之而后快。”
谢白衣没搭理他的话,看见厄罪在他的手中收束血气便明白是已经认主了,忽然觉得这一趟自己是白来了。
早知道先让魏撼心给他传个音了。
谢白衣把剑收了就要退场。
离惘:“?”
魏撼心:“?”
沈献灵:“?”
“哎,不是,小谢啊,”魏撼心纳闷,“你大老远来这一趟不跟我一块并肩作战啊?你连过场都没走呢就要走了?”
“这儿的事情跟我没关系,“谢白衣说,“我去找楚知禅。”
魏撼心一愣:“她……”
谢白衣经过他身边时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她在血天那头。魏撼心,别被乱了神思,你贱人自有天收,还轮不到离惘。”
在谢白衣的手拍在魏撼心肩上的那一刻,魏撼心就感觉到一股强悍的气渡过来漫开,助他手中的剑都急促地鸣了一声——他在借剑意给他。
按理说,每个人的剑意都是有所不同的,不是什么能随意相融的东西,但偏偏魏撼心所修的流水行云剑其意浩瀚,尚且能够容纳百川。
魏撼心缓缓地回过神来便笑了几声。
“得遇此知己一人,”魏撼心说,“此生倒也足矣!”
风携剑意来,流水起势,魏撼心架起剑,抬眼时眉心出现莹白的剑纹:“离惘,来受死。”
迎身便战!
谢白衣离去时记起来什么,侧头看向沈献灵:“楚知禅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献灵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琉璃宫灯又名‘五行汇芒’,”谢白衣说,“取天地同生阴阳和之意。”
谢白衣说完不待沈献灵回答,便匆匆离去。
七彩的光芒在手中耀起,沈献灵狠抹了一下脸上的血,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
她双手相扣迅速结出手印,血顺着滴落到琉璃宫灯上面,从她身后幻化出一个七彩羽裳的神女虚影与她做着同样的手印。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沈献灵铿然念咒,“借吾阴阳五行,起——万法汇芒!”
师姐,我明白了。
阴阳五行之芒揉江于她的手中变作羽箭长弓,弓如满月般绷紧后便是一箭破风而出,直逼离惘而去!
离惘拦下魏撼心的剑之后起手欲挡,却被一箭穿肩而过!他眯了眯眼,在咳出血的同时大笑:“来啊!来杀了我!——来!来为你们的亲人、朋友们来杀了我!”
“最好能当真杀死我。”
他想死,但不是甘愿去死。
谢白衣想要离开时却被修士们拦住了。
他们惊疑不定的看着他,那眼神正如同看离惘一般。
谢白衣没有耐性同他们磨蹭,手按在剑上即将大开杀戒时听见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别动手。”
众人看去,是花渡因朝这边走来。
凌潇洒重伤,花渡因就将他交给了花卿玉。他抬头迎着谢白衣的目光,片刻后才道:“莫要作乱。你且去,血天那头还尚且需要解决,翩儿既信你们,你与她便将那桩麻烦了了吧。”
谢白衣皱了下眉,随后撂下一句“少将那大又揽到我们身上”便御剑离去。
那些弟子惊愕地看向花渡因:“花宫主,你这是——?!”
“莫吵。”花渡因摁着肩上的伤口,缓了一口气后才道:“眼下离惘与众妖魔才是大患。你们快去应天门那头助阵,此番再同谢白衣动起手来不是个好决定,快去。”
那些弟子听后只好四下散开去助战。
花渡因听着耳旁的乱,抬头看了看天。
赶紧结束吧,他心想。
旁边忽起一声惊呼:“——小心!赤丹的那只大魔来了!!!”
花渡因一愣,随后暗骂一声便抬头,却在看清是什么情势的那一刻又生生地将脚步停在了原地。
别月宫的女修虽然非是弱者,但到底也会有不敌之处,被逼到绝境时手中法器已碎,又见一只凶妖从天上俯冲下来将要夺了她的命,从旁却掠来一道残影,正中凶妖的心口!
那女修愣愣地抬头,看见一团雪影晃来卷起将欲动手的魔修拍向远处——那是一只 妩媚的狐妖,看了她一眼后便收回视线,吹起手中涂山笛引来虚幻的灵狐数百,加入到战场当中。
她看见狐妖跑回一个持弓的短发少女身边,就明白刚才将凶妖射杀的那一箭出自她们之手。
但是……
她们分明是……
“我方才看见主子了。”
丹暗看着这一片混乱,将离惘里外问候了一通,她低嗤一声:“这回你放心了呢?他那条命抵你十条命那般硬,没那么容易死。”
狐妖抬头看:“离惘在那头。”
\"他的死活同我可没有关系,”又见修士冲上来动手,丹晴在指间以血气凝出箭塔上便拉弓,“他这个神经病,招来了一大堆的麻烦!别光傻战着!杀,都他妈杀了!这一战打起来他们便是算定了不死不休!”
她们加入到了这场战役当中,既救又杀,在丹晴救下一个才是孩童模样的小修士时,那小丫头怯生生地问她的名字。
丹晴开口先骂了一句:“”你他妈才多大一个就敢来血海?!”
那小丫头反手取下腰间的陶埙吹出,乐声卷着一旁魔修的剑招碾了个干干净净。
“……”丹晴收回视线,“一群怪物。”
小丫头:“谢谢你救我!姐姐,你是谁?”
“……”
丹晴扭头就走,只下一句:
“曲云筝。”
那个麻烦精。
一片混乱且所有人都杀得眼都红了,苏扶撞上丹晴时都愣了一下,随后还没等他出手就见丹晴喝道:“滚开!”
苏扶下意识侧身一闪,丹晴的箭便从他身侧掠出,正正射杀那打算从苏扶身后偷袭的魔修。
苏扶再看时,丹晴已经不见身影了。
“…….”
苏扶暗骂了一声,这都什么破事儿?!
回身再战,“高山仰止”四字都被不知是谁的血所染红。
这一战不知过了有多久,血都在地上淌成河流入般若河中,岸边所绽的莲华早便被摧毁所有,到后面被血蒙得视线都赤红。
挽弓的羽衣神女随着沈献灵的动作一同拉弓,从旁相助魏撼心,后者抓紧了手中的 剑,与离惘过了上百招。
离惘的衣袍本就朱红,也看不出来到底被血染了几处,他纵使是断了一臂也能接下魏撼心的剑招,后来终于记起自己的擅长,便在魏撼心的眼前出现了言掌门的脸。
“撼心。”言掌门笑了笑之后喊。
魏撼心的动作一顿。
随后他咬牙又笑了两声:“师父,你每次这么喊我的时候都好肉麻,喝酒都压不下去——离惘!乱我神思这一招没用!”言罢,他举剑便斩向“言掌门”!
“言掌门”的脸开始扭曲,最后变回了离惘的脸。
魏撼心晃了两下,被沈献灵连忙扶住了:“魏师兄!”
“我没事,”魏撼心说,“我现在有点晕师父。”
沈献灵:“….…”
离惘看着他们二人,分明修为境界不说与他相比,与凌潇洒和花渡因相比都差了一大截,但偏生就是能将他压制至此。
这便是你钦定的天道之子?
“死在你们手上……”离惘闭了闭眼, 身体开始被血气笼罩,“当真是让我无话可说。提点神了,我要放大招了。”
在离惘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彻底被血气一卷向天而去,最后血气张开,出现一只庞大的以血气汇成的血凤!
魏撼心:“……举报一下啊,他欺我不会飞。”
魏撼心轻叹了一口气,将重心放于足上后划一步,便借力蹬地而起,踏风行云便直掠向那血凤!
血凤高唤一声张口吐出火球一般翻滚的血气经直朝魏撼心打去!
剑光破开,又见几团袭来,魏撼心四下看去,已然被四面包围!
半空中向来最难躲避,关键时刻忽听一声急唳的鸟鸣之声,一抹红影从天的一角掠来,将魏撼心接于背上便俯冲躲开血气!
与此同时,听见一道清冷的嗓音轻念:“剑阵——起!”
成千上万的飞剑掠来直逼离惘,沈献灵回头看去正巧看见竹沥从剑上下来,眉眼清冷出尘的淡然。
而接住魏撼心的,正是一只赤鸟!
四方起阵,云宫主她们也匆匆赶来,血凤瞧见这四面是敌的情态,畅快地笑了数声:“——我既死在今日,有你们送我倒也算我离惘在这世道活了一回!”
数不尽的术法一齐攻出,将血凤围困!
一切将息时从半空之中落下来一团红的人。
他的白发早便被血浸红,他抚胸一连咳出数口血来,尚未站稳便见眼前剑光一闪,被魏撼心持剑从心中贯穿而过!
“咳、咳咳……嗬,”离惘握住剑,似觉不满一般地再往胸口刺入几寸,他盯着魏撼心,只笑,笑得欢畅,“我离惘……从来不受此世间拘……束,你不让我死……我便偏不如你的意!哈哈哈……”
一支羽箭措上弓弦,拉弦,弓满,便直朝离惘后心而去!
天道五行之气将他淹没撕碎,离惘闭上眼睛,无人听见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下次再造我时,好歹给个一年好光阴罢……”
他笑了一声,很轻,随此不拘之魂一道散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