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影穿过密林时,指尖不时抚过树干上刻着的月牙形标记,就算是渐渐黑暗的夜色,他的脚步也没有停顿。
顺着标记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二十几匹战马拴在枯树下,马鞍旁挂着干瘪的粮袋,马腹凹陷的弧度像是被饿狼舔过的骨头。
";巴图鲁!";探子单膝跪地,用金语喊出首领的尊称(意为";勇士";)。
枯草堆里站起个披着狼皮的高大身影,左眼蒙着黑布,露出的右眼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那些两脚羊果然回来了?";(金语)
巴图鲁的喉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他伸手抚摸着身旁一匹马的鬃毛,那马亲昵地蹭了蹭他掌心结痂的刀疤——这是他从草原带来的老伙计,即便饿得啃树皮,他也没舍得杀。
探子咽了口唾沫:";搬得正欢呢,粮食堆得比敖包还高!";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十几个金兵从阴影里钻出来。
有个年轻士兵拔出弯刀就要冲,被巴图鲁一脚踹翻:";急什么?等他们把粮车装满!";(金语)
他抓了把枯草喂给马儿,马儿嫌弃地喷着响鼻,他笑了起来,干瘪的笑容在空中回荡
";看见没?连马都比你们沉得住气。";(金语)
";可咱们都三天没......";(金语)
士兵话没说完,肚子就发出了响动。
巴图鲁解下腰间最后一块肉干扔过去,那是块发黑的马肉。
士兵刚要咬,突然僵住了——肉干上烙着金文图腾,是他们战死同胞的遗物。
金人宁肯饿死也不吃马肉,这是刻在骨头里的规矩。
";当初要不是中原人使诈烧了粮草......";(金语)
巴图鲁摸着身旁马儿颈间的箭伤,那是钰门关突围时留下的,";他们的守将倒聪明,知道用空城计引我们入瓮。";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镶金的犬齿,";这次该我们当黄雀了。";
马儿突然焦躁地刨着蹄子,巴图鲁顺势翻身上马。其他金兵也纷纷牵出战马,有个疤脸汉子正给爱马";追风";编辫子,那是用死人头发混着马鬃编的平安结。
";乌恩其!";巴图鲁喊了声(意为";福气";),马儿立刻扬起前蹄。二十余骑像狼群般散入夜色,马蹄包着羊皮,踏地无声。
他们掠过月光下的粮车时,有个金兵舔了舔弯刀上的锈迹——那上面还沾着三个月前屠村时的血痂。
清平县城门处,十几辆板车堆得像小山似的,麻绳捆着的粮袋随着颠簸哗哗作响。
王铁匠拍着车上几块青砖直乐呵:";等回去给俺家那破墙补上,保准比县衙的墙还结实!";
旁边张木匠立刻接话:";那你得找俺打副新门栓!";
";都麻利点!";周桐踩着车辕四处张望,";老孙家的米缸装车没?李婶子的纺车......";
";老爷!";刘寡妇抱着个妆奁挤过来,鬓角还沾着蛛网,";您看这匣子给巧儿姑娘装首饰正合适!";
周桐还没答话,远处忽然飘来烤饼香。几个流民支起铁锅,正把搜罗来的腊肉切成薄片。";
大伙儿吃点热乎的再走呗!";瘸腿账房举着锅铲喊。
";胡闹!";周桐急得跳下车,";金人随时可能......";
话没说完就被欢呼声淹没——老赵光着膀子从巷口冲出来,肩上扛着半扇熏火腿。后面几个大汉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叠着三四个酒坛子,红封泥上还沾着青苔。
";老爷!";老赵把火腿往粮车上一甩,油花溅了周桐一身,";酒窖里挖出来的!";
周桐抹了把脸上的油星子,刚要训斥,忽然发现还有几人没看到。
他扯过正往怀里塞银筷子的万科:";看见那仨活宝没?";
";刚还见他们往西头......";万科话没说完,西边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三滚穿着件锦缎长袍跌跌撞撞跑来,袍子下摆还勾着个铜香炉,走一步";咣当";响一声。
";老爷!";三滚举起个鎏金夜壶,";这玩意给您当......";
哄笑声中,周桐发现他脖颈似乎有些发红:";你去哪弄的这身行头?";
";就、就城隍庙后面那宅子......";三滚挠着胳膊直抽气,";推门时被房檐水浇了个透,哥几个去河边......";
";胡闹!";周桐扯开他衣领,看到他浑身通红。";赶紧再去洗一下,这玩意要是渗到伤口里面肯定烂肉。”三滚吓的脸上的肉都抽了几下。
周桐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赶紧回去找那两个人,你们仨好好去河那边洗一下,不对不对,别去河,就去水井边那边,赶紧的........";
三滚直点头:“那老爷你们先走,我们洗完就追过来。”
周桐看着那飞跑离去的胖子,还想再叮嘱几句,但是人已经跑没影了。
暮色中,二十几辆粮车吱呀呀驶出城门。周桐策马在队尾压阵,不时回头望望西边渐暗的天际。
最前头的万科突然扯嗓子唱起山歌:";哎嘿——搬了东家的米哟,牵了西家的骡......";
";闭嘴吧你!";赵德柱一棍子敲在粮袋上,";当心把狼招来!";
月光漫过林梢时,车队已行至林中小道,两侧山崖像巨兽张开的獠牙,周桐突然勒住缰绳——他似乎听见风里夹着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轻轻抽出鞘中弯刀。
周桐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
“万科!”周桐低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带几个人去前面看看,我好像听到了刀声。”
万科原本还在哼着小曲,一听这话,脸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朝赵德柱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十几个汉子,提着棍子和刀,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路旁的草丛。
赵德柱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长棍不停地抽打着两侧的草丛,发出“唰唰”的声响。他的眼睛仔细扫视着每一处可疑的阴影。万科则跟在他身后,手里的三股叉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老赵,你看这儿!”万科突然停下脚步,用叉尖拨开一片倒伏的草丛。地上有几处蹄印,蹄印的边缘还带着些许干燥的泥土。
赵德柱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在蹄印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包了皮子的马蹄,是金人的探马!”
万科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老爷的耳朵还真灵,这都能听出来。”
两人继续向前探查,棍子不停地敲打着草丛,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起。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狼嚎,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一会儿,万科和赵德柱回到车队,向周桐汇报:“老爷,前面确实有马蹄印,看样子是金人的探马,不过不是新鲜的,估计人已早走了。”
周桐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你们确定人已经走了?”
赵德柱点点头:“蹄印是往西边去的,看样子他们已经撤了。”
周桐沉默片刻,心中疑惑未消。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月光下的树林显得格外幽深
“老爷,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万科挠了挠头,笑着说道,“咱们这么多人,金人就算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桐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小心驶得万年船。
金人狡猾,咱们不能大意。传令下去,遇到树林或者山坳,一定要仔细探查,不能马虎。”
万科和赵德柱点头应下,转身去传达命令。
车队继续向前行驶,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周桐骑在马上,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旁的刀柄,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车队缓缓前行,月光洒在粮车上,映出一片银白的光辉。村民们依旧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低声交谈着回去后如何分配这些粮食和物资。
然而,周桐的心却始终悬着。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崖,月光下的阴影仿佛在微微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片林子。”周桐低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紧迫。
车队的速度稍稍加快,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周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两侧的山崖,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
等着车队终于驶出林子,周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已经偏西,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的脸颊。然而,风中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胯下的枣红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耳朵不停地抖动,可能是夜风吹的。周桐轻轻拍了拍马脖子,低声安抚道:“别怕,别怕……”
他转头对身后的村民们喊道:“大伙儿加快速度,尽快赶路,别耽搁!”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叫,声音被夜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听不清具体在喊什么。
周桐的心猛地一沉,刚刚放下的警惕瞬间又提了起来。他握紧缰绳,催促道:“快走!别停下!”
车队在他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村民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周桐严肃的表情,也不敢多问,纷纷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车队刚刚经过的林子旁的悬崖下,一片死寂中突然传来“咕噜”一声轻响。
一个圆形的物体从崖壁上滚落下来,顺着陡峭的石壁一路翻滚,最终停在了一处凹陷的岩石旁。
月光下,那物体赫然是一颗人头,脖颈处的断口还在滴着鲜血,液体顺着参差不齐的石壁缓缓流下,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转弯处的阴影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金兵的尸体,断肢残臂散落一地,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枯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奄奄一息的金人将领巴图鲁靠在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独眼中满是惊恐。他的狼皮甲已经被鲜血浸透,手中的弯刀也断成了两截。
他死死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他面前,三个黑影正提着刀,低声争吵着。
";老二!";领头的黑衣人一脚踩住还在抽搐的金兵咽喉,弯刀在尸体上蹭了蹭血,";跟你说了多少次,抹脖子要往上三寸!";刀刃精准地比划着颈动脉位置,";看看这血喷的,差点溅老子一脸!";
被称作老二的人讪笑着扯下蒙面巾:";大哥教训的是,下次我......";
";还有下次?";一个身影提着鎏金夜壶从阴影里钻出来,壶嘴正滴着黑血,";刚才这孙子要喊出声时,可是我拿夜壶给他堵回去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凶器,夜壶内壁传来黏腻的水声。
领头的黑影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不满,“下次手脚能不能再干净一点?平常训练是怎么教的?好日子过惯了提不动刀了?”
被称作“老二”的黑影挠了挠头,讪笑道:“大哥,我这不是一时手滑嘛……再说了,这些金狗也太不经打了,我还没用力呢,他们就倒下了。”
这时,第三个黑影走上前来,不耐烦地说道:“大哥,别废话了,赶紧杀了这最后一个,咱们回去还要吃饭。为了追这些人,我可是半天吃东西了,肚子都快饿扁了。”
巴图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中断刀杵着地面,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出口,领头的黑影已经一刀挥出。
刀光一闪,巴图鲁的喉咙被精准地开,鲜血喷涌而出。他的独眼瞪得滚圆,身体缓缓倒下,最终瘫软在地,再无生息
三个黑影收起刀,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月光下,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树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周桐骑在马上,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林子,隐约觉得那片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然而,车队已经驶出了林子,前方的路渐渐开阔,月光洒在道路上,显得格外明亮。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催促道:“继续前进,别停!”
车队在他的指挥下继续向前,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显得格外清晰。周桐的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心中的那股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那片林子里,一场无声的杀戮已经悄然结束。而那三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仿佛黑夜中的幽灵,守护着他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