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寻常政务奏报完毕后,言官再次蠢蠢欲动,打算出列弹劾时怀瑾。
柳璟忽然出列,头颅低垂,眉头紧皱,自袖中拿出了一封奏书。
“臣工部侍郎柳璟,弹劾……”
他顿了顿,抬头望了望薄纱后的人影,轻叹了一口气。
“弹劾宰相时怀瑾结党营私,乱政误国。”
他此话一出,满殿大臣纷纷向他投来惊愕的目光。厌恶时怀瑾的大臣眼中已带上喜色,只片刻便有五六名官员出列附议柳璟的奏请。
骆怀慎走下高台,接过柳璟手中的奏章,递到了慕容昱手里。
慕容昱双手紧握,骨节已隐隐泛白。
他缓缓抬头,望向时怀瑾,眼眶已微微泛红。
时怀瑾立于百官之首,对上了慕容昱的眼神,微微勾唇,对他点了点头。
慕容昱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奏章,一行行看了下去。
许久后,他闭上眼眸,紧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
“柳侍郎的弹劾,臣看过了,此事重大,着废去……”
“皇上、太后,臣户部主事赵嘉有要事奏报。”
官员队列最尾,有一老人佝偻着身躯,蹒跚地走出了队伍。
慕容昱的话被打断,微微皱起眉头。骆怀慎立刻开口,看向赵嘉的眼神冰冷深沉。
“皇上旨意尚未说完,赵大人未免有些心急了。”
此言一出,满殿大臣纷纷跪地,噤若寒蝉。
赵嘉颤颤巍巍地跪下,重重叩了一个头。
大殿寂静,他的额头叩在白玉地砖上,响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犹如惊雷让人心惊胆寒。
“老臣有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又牵涉宰相大人,臣不得不说,以免圣上误下旨意。”
云琼华端坐在薄纱后,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偏头看向环瑶,环瑶会意,立刻低垂下头,附耳过来。
“环瑶,你对这赵嘉可有印象?”
环瑶目露茫然,轻摇了摇头。
“奴婢所见文书中,并未涉及过赵大人。”
赵嘉跪在原地,见皇上与太后并未答话,他顿了顿,又开始叩首。
“罢了。”云琼华朗声开口,“赵大人无心之失,不必如此。”
“都起来回话吧。你且将要禀奏的事说出来,让本宫与皇上听一听。”
文武大臣纷纷起身,赵嘉也缓缓抬头,额角已隐隐渗出血迹。
他尝试几次想站起身来,可是年老体衰,又受了惊吓,总是重重跌坐回地上。
云琼华望向骆怀慎,正要开口。殿中的柳璟已走到赵嘉身边,俯身将他搀起。
他扶起赵嘉后,理了理衣衫,站在赵嘉身侧,眉头却隐隐皱紧,向薄纱后望了一眼。
赵嘉自袖中拿出奏章,以及一本陈旧的书册。
骆怀慎立刻走到他身边,接过这两样东西,递给了慕容昱。
“臣要禀奏的事情,涉及前朝惠阳公主与武安侯的谋逆大案。”
云琼华的双手瞬间握紧,她前倾着身子,紧盯着殿中的赵嘉,目光冷如冰刃。
慕容昱翻看着赵嘉呈递的奏章,有些疑惑地开口。
“惠阳公主?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又与时大人有什么关系?”
赵嘉抬眸望向时怀瑾,浑浊的眼眸中划过寒光。
“惠阳公主与武安侯谋逆,本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然而先帝仁慈,只下令诛杀武安侯一户。”
“奈何有人心怀不轨,瞒天过海,如今卷土重来,心怀鬼胎。”
慕容昱继续看着奏章,忽然瞳孔收紧,呼吸停滞,手中的奏章与书册掉落在地。
骆怀慎见状,面色沉了几分,上前捡起书册与奏章,递向慕容昱。
慕容昱却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猛地摆手,让骆怀慎将奏章递给云琼华。
他偏头望向云琼华,眼神里明暗交织,满是无助与惊恐。
云琼华接过骆怀慎递来的东西,翻看了几眼,便猛地将奏章合上。
“赵嘉,你说时怀瑾便是武安侯世子?”
“天子面前,朝堂重地,武安侯世子已故,你若胡言乱语,便是欺君重罪。”
赵嘉再度跪下,又叩了一个响头。
“老臣不敢胡言。”
“臣在户部任职四十年,虽资质愚钝,但蒙先帝与皇上不弃,做了六品主事。”
“臣整理昔年籍册时,忽然发现时大人的籍册有异。”
“因此事重大,臣不敢与他人言说,自己追查许久,才查清了如此大案。”
云琼华又翻了翻手中泛黄的书册,记录时怀瑾籍贯一页被着重折起,又夹了多张信笺用来陈情。
赵嘉言道,时怀瑾并非其父时诚的亲子,而是武安侯世子裴韫玉。
当年侯府大火,时诚用自己的儿子换下时怀瑾,带着他远离京都,前往湖广生活。时诚的亲生儿子则死在大火之中,被当做是武安侯世子,随公主夫妇的尸骨被随意葬在乱葬岗。
时诚儿子本名时瑞,在湖广落籍时,时诚给儿子改名时怀瑾。
所谓怀瑾、韫玉,本就是一人,是逆贼之子死心不改,妄图卷土重来,行不轨之事。
云琼华将一切看过,缓缓合上奏章与书册,眯了眯眼眸,深吸了一口气。
“赵嘉,你所言不过是你的妄断,全无证据。”
赵嘉猛地抬眸,声音不再低缓沙哑,而是带上急切。
“京都与湖广的户籍,便是证据。”
“臣奏章中也写明,时诚在北境行医时,曾偶然救下被燕军追杀的惠阳公主……”
“证据何在?”云琼华声音冷冽,打断了赵嘉的话。
赵嘉转了转眼眸,拱手开口。
“时诚尚在人世,娘娘派人抓了他严刑拷打,必能得到口供。”
“时诚,又何在?”
云琼华等的便是赵嘉的这句话,她挑了挑眉,身形放松了几分。
赵嘉一愣,蹙了蹙眉,“臣与湖广同僚通信,时诚已不在湖广。”
“怕是时怀瑾早有防备,将时诚藏了起来,或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那便是没有证据。”
云琼华勾了勾唇,望向龙椅上满面惊慌的慕容昱,缓缓点了点头。
慕容昱紧绷的神色缓和几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武官队伍中又走出一面生的官员。
“启禀皇上、太后,臣可做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