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望着柳璟白衣上的鹤纹,微微弯起眉眼。
那鹤纹不似刺绣,倒像是用墨汁画就。素白的衣衫上,黑色的纹样格外醒目。
柳璟宦海沉浮四年,倒也有了些杀伐果断的脾性。
云琼华的目光直白,柳璟有些疑惑地垂眸,打量着自己的衣衫。
“可是臣今日的装束有何不妥?”
云琼华连忙摇头,“没有不妥,很衬你。”
她收回目光,望着杯盏中浮沉的茶叶。
“你之前让柳璇送信,朝臣、百姓、宗族,都有了本宫欲废帝夺权的流言。”
“若是重封紫宸殿,待到皇上十六岁生辰一过,本宫该当如何?”
柳璟攥了攥拳,眼神中明暗不断交织,脑海中几种念头不断闪现。
许久后,他闭了闭眼眸,肃然开口。
“皇上囿于私念,大兴土木,强征徭役,以致让慕蓉沅有机可乘,最终酿成大祸。”
“如今燕云危如累卵,主将生死不明,皇上却只想着阴谋夺权,丝毫不顾百姓安危。”
“若皇上真的亲政,刚有起色的新政,恐怕也要付之一炬了。”
“所以呢?”云琼华唇角微微勾起,直视着柳璟的眼眸,眼神犀利,似能看穿他一切心绪。
“所以本宫当如何?”
柳璟蹙了蹙眉,双唇微张又闭紧。
他沉默片刻,喑哑着声音开口。
“请娘娘以百姓为念,继续主政。”
云琼华眸中光芒流转,唇角的笑意更深,语气随意地开口。
“可是本宫不姓慕容。”
柳璟微微垂眸,拱手行礼,声音微哑。
“经纬天下,与姓氏无关。”
“……本宫并非男子。”
“经纬天下,与男女无关。”
云琼华轻笑出声,站起身,走到柳璟面前,举起了手掌。
“你通过了。”
“击掌三下,你我便是盟友了。”
柳璟一愣,抬起头望着云琼华,面容满是疑惑。
“什么盟友?”
“……谋反的盟友。”
云琼华语气随意,柳璟却面色大骇。他慌忙环视四周,见画舫已远离岸边,周围再无外人,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蹙眉,不满地望向云琼华。
“娘娘也太不谨慎,所谓隔墙有耳,事以密成,娘娘主政五年,岂不知这个道理?”
“若想成事,娘娘需……”
“懂了懂了。”云琼华撇嘴,晃了晃举在空中的手。
“唠叨死了,我手都举累了。”
柳璟见云琼华面含嗔怒,不禁勾唇轻笑一声。
听见自己的笑声后,他又似乎被惊到,连忙垂下眼眸,掩唇轻咳一声,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柳爱卿?”云琼华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又摇了摇手。
柳璟连忙抬眸,举起右手,和云琼华击掌三下。
击掌之后,他立刻后退一步,拱手行礼。
“虽是娘娘提议,可臣与娘娘击掌,仍是逾矩。”
云琼华无言以对,看着一脸正色的柳璟,她只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一旁的环瑶见云琼华吃瘪,偷偷侧过身子,掩唇笑起来。
许久没听见云琼华的回应,柳璟微微抬头,有些不解地望向云琼华。
云琼华已回到原位坐好,倚靠着椅子,惬意地品着茶。
见柳璟望来,她连忙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你不累,本宫都看累了,快坐下歇一会儿吧。”
柳璟面色微红,又要行礼谢恩。手抬了一半,他动作一顿,又缓缓垂下了手臂。
他走到椅子边坐下,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想压一压有些紊乱的心跳。
云琼华望着坐得无比端正的柳璟,忽然明白了慕容昱为何去找他。
百官之中,也只有他,敢为了百姓之事,去捅大楚的天。
可柳璟虽直,却不是傻子。慕容昱算来算去,终是少算了自己日渐狼藉的声名。
云琼华收回思绪,支着下巴看着柳璟,他仍在喝着茶,就算喝茶,也喝得一脸正气。
她忽然起了逗弄柳璟的心思,微微挑眉,声音带上玩味。
“不过击掌,柳相就得喝一盏茶压惊。”
“若是日后大婚,柳相是不是要喝干护城河?”
柳璟的动作瞬间停住,被茶水一呛,连连咳嗽起来。
他面色涨红,眸光也微微闪烁,不知是因为云琼华的话,还是因为止不住的咳嗽。
许久后,他捋顺呼吸,恢复了清冷的神色,只是面色依旧微红。
他拱手,声音凛然,“既然娘娘定了心思,那臣便让京兆尹结了王二意外身死的案子。”
“娘娘回宫后,可让骆公公继续侦视百官。实在无法为娘娘所用者,娘娘罢黜便是。”
云琼华微点了点头,眸光却是一暗。
“若是闾里安宁,无风波之患,你所言,便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如今,有心怀不轨之人躲在幕后蠢蠢欲动。”
柳璟神色一沉,眸中闪过疑惑。
“娘娘所言是何意?”
云琼华轻叹一声,“从云仲昌开始,便有一股势力在背后搅动局势。”
“如今燕云不稳,江湖震动,慕容氏宗族又虎视眈眈。”
“本宫若一味强压,怕是会横生波澜。”
她顿了顿,扬唇对柳璟一笑。
“你与柳璇的心思不错。在仁寿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本宫也倦了。”
“不如趁此机会将计就计,以退为进。”
柳璟顿了顿,望向云琼华的眼神闪过担忧。
“皇上心机深沉,一旦亲政掌权,怕是会对娘娘赶尽杀绝。”
“亲政又不等于掌权。”云琼华随意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璟一眼。
“有你和怀慎主持着局面,他又如何掌权。”
柳璟眸光一亮,微微颔首,唇角悄然勾起。
几日后,谢凌苍与时怀瑾的衣冠被送到了京郊。
有大臣递上奏章,时怀瑾身背重罪,此生不得入京。慕蓉沅谋反时,他随军入京,已是事急从权。如今表彰功臣,他的衣冠本不该送入京城。
云琼华将奏章驳回,又下了一道旨意,表彰时怀瑾四年来抵御燕国的功劳,特封他为参军,准他出入京城。
二人的衣冠送入京城当天,满京都百姓纷纷着素衣走上街头,面容哀戚,泣不成声。
云琼华来到城门处,望着灵车上飘扬的白幡,心中钝痛,面色也木然。
早朝之上,有官员请立衣冠冢,厚葬谢凌苍。云琼华还未开口,慕容昱已出言反驳。
如今并未寻到谢凌苍与时怀瑾的尸身,便不能认定二人已死。且二人之死多有蹊跷,必有内鬼作祟。
他提议让骆怀慎亲往燕云,调查此事。
云琼华听着他慷慨的话语,眸色逐渐沉下,最终默许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