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还沾着夜露,柳府门前突然响起凄厉的哭喊声。
老妇人用枯槁的手捧着状纸,每一声都似杜鹃泣血。
“青天大老爷!”王二娘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白发间粘着草屑。
“我那不争气的儿是混账,可太后娘娘不能夺人妻女还要灭口啊!”
她从怀中抖出一枚纯金凤钗,正是王二落水那日紧握着的物件。
柳璟立在滴水檐下,看着一身缟素的王二娘。
晨雾漫过他腰间香囊,上面隐隐还散出昨日在画舫沾染的荼芜香。
“老夫人请起。”他伸手去扶,却被老妇人枯爪般的手抓住腕子。
掌心传来异物感,是枚沾着泥的白玉玉佩。
“这是太后心腹月太医所赠。”王二娘混浊的眼里闪过精光,“民妇原以为,月太医是好心,可怜我孤儿寡母,未想到拿到这枚玉佩当夜,我与我儿就上吐下泻。”
“这肯定是太后娘娘授意他给我母子下毒,没毒死我二人,娘娘便派人将我儿溺死在护城河……”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柳璟眼眸一暗,抬眸向巷口望去,几名脸生的太监策马而来,停在了巷口。
五更鼓响,含元殿前的青铜鹤炉腾起龙涎香。
云琼华抚过凤座扶手,微微垂下眼眸。
今日天刚蒙蒙亮,便有信鸽飞入了仁寿宫。王二娘亲在柳府大闹了一通,还惊动了司礼监。怕是今日早朝,慕容昱就要对自己动手。
早朝开始,柳璟绯袍玉带出列,声音清润。
“臣有本奏。”
他捧着的奏章中,夹着一张薄薄的状纸。状纸上红痕斑驳,满纸陈情竟是用血液写成。
大臣们对凌晨的事都略有耳闻,却未想到柳璟真的敢豁出性命,状告太后。
满朝哗然中,柳璟呈上王二娘亲的血书与纯金凤钗,淡漠开口。
“请皇上与娘娘下旨,令大理寺与刑部彻查王二命案。”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唱报:“荣郡王到——”
云琼华眸光一闪,她瞥了眼龙椅上的慕容昱,未想到他还留了后手。
鎏金门槛跨进玄色蟠龙靴,慕容氏最年长的郡王蹒跚入殿,声音却如洪钟。
“本王要参太后作奸乱政,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
云琼华轻笑一声,“好久没听见这几个字了,倒真有点不习惯。”
她用指尖拨弄着九鸾钗垂下的东珠,柔声开口。
“郡王是指本宫的哪项政令?”
“是处置云仲昌,处置慕蓉沅,还是一系列新政?”
她突然将案头折子掷下,怒喝一声。
“无耻至极!”
“若非本宫,大楚怕是早被狼子野心之人颠覆了个彻底,哪里还轮得到你这般尸位素餐之人大放厥词?”
慕容昱突然咳嗽起来,望向荣郡王的眼神深沉莫名。
他缓缓开口:“母后为大楚鞠躬尽瘁,荣郡王这话有失偏颇。”
他话音未落,却被荣郡王厉声打断。
\"皇上!老臣听闻,太后凌虐云琼婉将军的父母,还将他二人杖一百,流三千里。”
“他二人未到北境,便已重伤身死。”
“而今又发了王二之事,可见太后娘娘残忍狠厉,公报私仇,有违其心意者皆得而诛之!”
云琼华目光一凛,唇边却扬起笑意。她冷冷瞥了荣郡王一眼,笑着开口。
“你既提及琼婉之事,本宫便与你说道说道……”
“皇上明鉴!”云琼婉已忍不住怒火,迈出队列,朗声开口,“那二人丧尽天良……”
云琼华抬手,止住了云琼婉的声音。
她望着荣郡王,笑意未达眼底。
“那对夫妇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与他人为奴,人证物证俱在。依据大楚律例,自然该杖一百、流三千里。”
“所谓凌虐,不过是本宫出口恶气,随意刺了几剑。”
“郡王自己也听到了,琼婉都不愿称那二人为父母,可见那二人罪行之深。”
“郡王未经他人苦,就不要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了吧。”
荣郡王面色一黑,望向云琼华的眼神阴冷了几分。他顿了顿,又开口道。
“那王二之事,娘娘又如何狡辩?”
“他死时,紧握着娘娘的凤钗,娘娘还说他的死与娘娘无关?”
他此话一出,百官皆低垂下头,不敢言语。
一片死寂中,云琼华抬手揉了揉眉心,朝阳穿过凤冠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自袖中抽出一份信笺,缓缓开口道。
“这是阿杏的陈情书。”
百官纷纷面面相觑,不明白云琼华口中的阿杏是何许人。
荣郡王眼眸一转,望向云琼华眼神凌厉起来。
“阿杏可是那王二的妻子?她果然在娘娘手中,娘娘扣押她孤儿寡母,可是为了强逼口供,事后杀人灭口?”
云琼华听着荣郡王的话,只觉他吵闹至极。她睨了荣郡王一眼,微蹙起眉头。
“……她已不是王二的妻子。”
“王二母子打算将亲生女儿卖与富户配阴婚,又对阿杏殴打施虐,简直丧尽天良。她想和离,本宫自然恩准。”
云琼华轻笑一声,眼神瞥过龙椅上的慕容昱,又扫视殿中百官。
“本宫是处置了云家夫妇,又收留了阿杏母女,但未想到此二事还能被这般曲解。”
“指鹿为马,以黑为白之事,本宫见得也不少。”
“如今日这般牵强附会的,本宫倒是第一次见。”
“妖妇惑众!”荣郡王怒喝一声,抬手指向云琼华。
“你巧舌如簧,可那凤钗总归是你的,紧握在王二手中,便是你杀人的证据!”
云琼华嗤笑一声,挑了挑眉。
“郡王的意思是,本宫为了除去一个王二,亲自跑到护城河边,将他按在水中?”
荣郡王眼神一闪,垂了垂眸,“……不一定是娘娘亲自动手,但肯定与娘娘脱不了干系。”
“哦?”云琼华抬了抬眼眸,“那王二是何时取得了本宫的凤钗?”
“是凶手行凶前,报上了本宫的名讳,又给王二递上了凤钗?”
“还是本宫驾临京郊时,王二未卜先知了本宫会杀他,他提前偷了本宫的凤钗作为证物?”
云琼华摇了摇头,向凤椅中一倚。
“荒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