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兰本来缩在床帐内举着烛火在查看黄金成色,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
这黄金绝不能被他发现,不然他定会猜到她想要跑路,那可真跑不掉了。
四处看了一眼,床头柜子上有个装饰用汝窑的葵口瓶,宁兰啪的一下把金疙瘩扔进去,烛台放回原位。
*
季宴清有些火大,这别院奴才竟然如此松散不成体统,晚间不值夜就算了,这宁五的院子竟然灯都不点一盏。
管家带着两个婢女颤颤巍巍跪在地上求饶,季宴清没理他们,进去发现寝间暗黑一片。
点了烛火,屋内亮堂起来,一眼就看到这宁五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面,连手脚发丝都不露出来。
他在床榻不远处停住脚,盯着这人形蚕蛹瞧。这几日他没有过来别院,除开在等乘风去蜀地打探消息回来。
他自己也在思索宁五的事。
她同宁家,临川王、苏家这几家搅和在一起,现在又出现一个身份可疑的母亲,让他一度怀疑这宁五又是淑妃的老手段。
这几年,宫中那位不安分的淑妃娘娘,明里暗里不知道遣了多少绝色女子到他身边打探消息,不过都被他打发了。
只是这次比较高明,让这宁五走欲拒还迎的路子,不得不承认,这次效果很好。
这次他动摇了!
知道她身份可疑,这种情况杀了她最省事,可是这想法一瞬间就被他否决了。
他知道现在不该来看宁五的,可是下朝回到自己寝宫,一个人躺在那大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都是她那日窝在自己怀里睡熟的样子。
这让他很难熬。
是他想岔了,不管她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只要让他把人把控制好了,让她见不到那些人,她便什么也做不了。
大不了让她除了自己谁也见不到,那时她还能做什么?
想通这一点,连日的萦绕在心口的烦闷一扫而空,心下一松,走过去掀开被子,她脸色绯红窝在被子里,“你不怕把自己闷死?”
宁兰努力平复狂跳的内心,连忙坐起来,小声开口道,“天冷,身子有些发凉,”随即又理直气壮的道,“这你也要管?”
他弯下腰,两个人离的很近,季宴清听到她心跳的很快,动静几乎到了吵人的地步,“宁五,你方才在做什么?孤怎么听见重物落地声音。”
他习武听力极好,入棠院门的时候虽然距离远,但是他不会听错,确实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宁兰心下一跳,垂眸看着身前的锦被,“方才我口渴想起床喝水,不小心蹭掉了架子上的石头,不过我又摆上去了,没有摔坏,不信你自己看。”
说完认真的指了指了摆在多宝阁那块太湖石。
上床前她就四处检查过一遍,那块石头已经被她放回原位,金子也被她藏了起来,妆台上的珠宝首饰也收拾好了,应该没有问题。
季宴清并没有看那破石头,反倒是靠近她,用手顺着脸颊一路下滑到胸口,停在那,感受手下那跳的异常快的胸腔,靠近她耳朵,好笑的问道,
“宁五,那不过是一块破石头,摔了就摔了,你在紧张些什么?心跳的这般快?”
他贴着耳朵说话,声音很是低沉,呼吸打在脖颈上她耳朵发痒,宁兰往边上躲了躲。
她拿不准这话是试探,还是他发现不对,随口胡诌道,“婢女说你这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我弄坏了怕是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季宴清觉得她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她好端端的同一块破石头比什么,竟还觉得自己比不过,
“你是这院子的主人,你开心都砸了也成,何必在乎一块石头。”
她又不是有病,砸屋子做什么?
他顺势躺下,吓的宁兰一激灵,毕竟她现在月事已经走了,宁兰慌忙跳下床,离他远了些坐下在椅窗下罗汉榻上。
“季宴清我们谈谈吧,就好好说说话。”
看他饶有兴趣起身来,宁兰才接着道,“能别碰我吗?不如我们就像在利州那样,给你当丫鬟伺候你怎么样。”
这话,季宴清不置可否,还是耐心解释,
“宫中宫女太监四五万人,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经过司教数年教养,皆是规矩教养极好,走路无声,随便一个人端着茶盏两个时辰胳膊纹丝不动,你行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孤不知道的优点能比得上她们会当奴才?”
季宴清觉得这宁五简直不知所谓,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当要当奴才。
这话听的宁兰讪讪,那她大抵是不行的,但是也不想放弃,又道,
“对,我蠢笨,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连匾额都认不得,殿下不是知道吗?”
说到这,看了看他神色,没有不耐烦才接着道,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自然应该世家贵女相配,我乡野长大,怕是伺候不好你。”
季宴清无声勾了勾唇,那日在亭中他不过看她过来,盯着匾额多瞧了两眼,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便猜想到她似乎不认亭子牌匾字。
进来后特意读错试探她,她毫无反应,便知道她真不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总归两人也不是探讨学问的。
不过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敏锐,自己不过随口试探一句,她在不认识字的情况下还发现自己在试探她,倒是有几分机灵在身上。
季宴清很满意这份机灵,不是愚笨之人说不通话令人烦躁,又不会太过聪明,让人提防。
真心实意笑了出来,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在她侧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脸颊比着在利州丰盈了一点,软软的,好一会才放开人,心道女娘果然和男子不一样,怎么浑身的软软的香香的。
“若孤想想探讨学问宫,宫中有藏经阁学士,朝堂有百官,哪里用的着你一个小女娘,你只需服侍孤就够了。”
这说的什么话,她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床上消遣时间的玩意,何其无耻,
“我在蜀地有个订了婚的未婚夫,我娘临终前再三嘱托过,让我同未婚夫好好过日子,因为未婚夫同阿娘起誓,此生不纳二色。”
“我不会找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你身份尊贵定是要有一堆女子环绕,我不想要求你,只是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在利州的情分上,满足我这小小心愿。";
她说的情真意切,季宴清只是问道,“说完了?还有什么借口不如一起说,指不定哪一条我就心软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俗语太子殿下当是明白才是。”
季宴清捏住她下巴稍稍用力抬了起来,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甜不甜的,孤总得试试才知道,岂能由你说了算。”
卖傻装痴用过了,严词拒绝她也用了,宁兰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便坐在那不再说话。
季宴清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回床榻上,她就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看,“放心,这几日不会碰你,睡吧,很晚了。”
三日后便是冬至,这日要全城斋戒沐浴去圜丘祭天祈求风调雨顺,他今年要代替父皇去祭天,自然要提前斋戒。
两具年轻的身体躺在一起,本该旖旎的氛围,只是两个人俱是心思重重,半点暧昧的氛围也没有。
*
早间季宴清出来,看到别院管家同棠院服侍的两个婢女跪在院子外。抬脚走过去停在两个婢女面前冷声开口问道,“我是什么人?”
两个婢女战战兢兢回道,“是太子殿下。”
“你们呢?”
“奴婢是婢女。”
季宴清指了指宁姑娘住的屋子,“她呢?”
现在她们意识到太子殿下不满她们怠待这宁姑娘,连忙求饶,“奴婢知错,以后再也不敢懈怠。”
“帽子破了也得带在头上,鞋子在新也要踩在脚下,这叫上下有别,尊卑有序,”
季宴清说着看了看跪在后面的周管家,
“这两个婢女罚去后院做苦役,下次若在发生这种事,都送回掖庭。”
*
翌日宁兰醒来的时候,他人早就走了。一打开门,院子跪着三个人,除了她常见的那两个婢女,还有个中年男人。
这个男人宁兰有印象,是府上管家,来的时候吴郎君就是把自己交给他安置的,看样子是有些地位,不知怎么的也牵连了。
看情形这三人怕是跪了一整夜,应当是那人罚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算个什么的东西,她说的话没有什么用,还是得看他意思,“他可有说你们什么时候能起来?”
冬雪心中有怨,明明是宁姑娘让她们休息的,她们还是受了罚,正想开口被周管家瞪了回去。
周管家率先开了口,恭敬回道,“我们慢待姑娘,殿下罚我们跪上一夜赔罪,如何处罚全靠姑娘做主。”
宁兰觉得他这人有些好笑的。
他觉的这些婢女没规矩,罚了人又让她来当好人,替她立威,他倒是会做人。
她又不打算和这些人长相处,并不在乎这些,遂开口道,“那你们起来回去,如果可以让郎中开些药,多休息些两日别落了暗疾。”
最好先别回来,身边老是跟着两婢女,她行动受限许多。
把两个婢女都打发回房休息,去厨房的路上,路过花园亭子,边看到几个力工在亭子挂新牌匾上书“兰畹香汀”。
这次有进步,四个字她都认识。
她又如前几日一样一个人出现在厨房,和厨房几人熟悉以后,大家对她每日到厨房吃饭倒是接受良好。
吃完饭,她没有立即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摸了摸怀中的金疙瘩给自己打气。
抬眼看着外面厨房的小仓库,菜蔬已经卸的差不多了,几个空的箩筐放回板车上,赶车的婆子去出恭了,绝好的机会。
宁兰大声叫了一声,“呀,我的簪子掉哪里去了,你们快去帮我找找。”
一声惊呼打断忙碌的几人。听闻她丢了东西,厨房几个人慌忙放下手中活计去寻。
昨日管家怠待了这姑娘被罚跪一整夜,现在全院都知道这姑娘得罪不得了,没人敢忽视她的话。
厨娘作为管事,最先冷静下来,连忙问她早上去过哪里。宁兰说了几个远离院子的小路,说自己去散步了,最后才到厨房用膳。
听说她路过换匾额亭子,厨娘便道,“那亭子都是都是外面做工的粗俗人,看到你带着好东西,说不得被偷偷摸去了。”
周管家不在,也无人报告,她只能带着厨房人先去找她的金簪子。
宁兰趁机说道,“昨天殿下来了,我没怎么睡好,先回去补觉,如果找到你就先收着,明日我来用早膳在还我。”
趁着众人都在外面忙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板车,她连忙跳进骡车上的菜筐,盖好头顶的防水的油毡布。
不多时,那出恭的婆子就回来了。驴车晃晃悠悠启动,一路畅通无虞的出了侧角门。
黑暗中,宁兰看着箩筐竹片缝隙透进来的细细光束,密密麻麻如丝线般的光束是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宁兰伸出手去抓,扑了个空,又讪讪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