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随着许沁的一路指引,将孕妇一步步抬进了空旷的帐篷内,动作小心谨慎,轻柔且平缓地把她放在了手术台上。
全程稳稳当当的,没有发生任何碰撞,更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不该有的声响。
等做完了这些,两位消防战士便又知情识趣地悄悄退避到了帐篷的另一侧,将施展的空间尽数让给了自诩是“权威专家”的许沁,以及被许沁拉扯着不放,无论如何就是不能离开她半步的宋焰。
只是,消防员们虽是努力地收敛起了自己的长手长脚,在偏僻的角落缩成了大大的一团,更是尽可能地降低着存在感,争取不要影响到正在闭目沉思,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剖宫产手术要点的许沁。
然而,安静了没一会儿,两人到底还是忍不住探头探脑,关心起了孩子的情况。
他们先前没注意倒也罢了,如今这一细细打量,当即诧异地发现这手术帐篷里,大大小小的竟然全是问题。
两人目露迷茫,默默对视了一眼,轮流附耳,轻声交换了意见,彼此都生出了些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怯意。
他们用力搓了搓手,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生怕自己出言不逊,再度惹怒了脾气不太好的许沁,被她一气之下,直接轰出门去。
两人一边赔着小心,一边又有些羞赧地问:“医生,这样就行了吗?真的不需要再准备点其他的必用品吗?”
就算他们没有医学背景,更不懂什么医术,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大老粗,可他们到底不是任人蒙蔽、随人糊弄的大傻子呀!
两人左看看、右瞧瞧,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了相同的疑问——这手术环境是不是太过于简陋了?
怎么会连最常见的医疗器械、各式药品,还有最基础的止血绷带都没有呢?
这究竟是物资供应不足,受灾区条件所限,真就困难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眼前的这位医生本就是个不着调的半吊子,还没完全出师呢,压根就不清楚手术应有的准备步骤?
兄弟俩看着是一副憨厚老实、粗枝大叶的模样,可那也只是他们的表象与伪装,实则却是心思细腻、粗中有细。
两人直觉这里头不大对劲,心里悄悄存了个疑影儿,只是碍于许沁方才表现出的爆碳性子,没有立时言明。
当然,他们也确实担心是自己少见多怪,平白冤枉了这位医生。
于是斟酌着试探道:“医生,你要是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搭把手、帮个忙的,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尽管开口,随意使唤我们哥俩就是了。”
两人虽是存心试探,却也的确是好意相询。
至少,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为这位可怜受难、无辜遭殃的孕妇,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出于愧疚和自责,更是因为他们的同理心,以及习惯了帮助别人的善良本性与高尚品德,从而做出的选择。
是以,两人当下均是摆出了一副满是期待、跃跃欲试的态度,只等着许沁发话。
好似只要许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像离弦的弓箭一样,指哪打哪,立刻冲出去帮忙。
不管指令有多么严苛、困难,他们也都会排除千难万险,不惜一切代价地完成任务。
只可惜,许沁没有体会到这两兄弟的良苦用心,更没有试图满足他们微不足道的小愿望,给他们一个尽其所能、发光发热的机会。
她甚至没能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给这两位不说功劳,或多或少总有些苦劳的消防员一个好脸色。
许沁本就暗自鄙夷、嫌弃他们俩,不欲多搭理这两个人,这会儿再听他们这么一问,简直就像是被点着了的火炮一样,腾地就掀起了滔天的怒火,心里愈发厌恶、烦闷,更是深觉晦气。
她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那么一点点的灵感与思路,可偏偏又被这两个没眼色的人给打断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沁心下不满,忿然作色,当即嗤笑了一声,冷冷地反问了起来:“究竟我是医生,还是你们是医生?是我考虑得周全,还是你们了解得细致?”
“我说不用,那就是不用!”许沁气急败坏地抬起了右手,向他们尽情展示着,“我不需要那些可有可无的外物,只要有我的右手和我手里的这把手术刀,就足够了!”
“我更不需要你们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帮忙,”许沁对他们的好意嗤之以鼻,冷酷无情地说,“你们只要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别来给我添麻烦,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怎么样,我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吗?”许沁斜眼一瞥,无论是说出口的话语还是她的眼神,都透露出了满满的蔑意。
“你们要是真听不懂人话,非要和我这个主刀医生唱反调,”许沁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那就请你们离开我的手术室,别在这里干扰我的思路。”
许沁这无理还要搅三分的势头确实是震住了两位消防员。
或许,也可以说是医学与其他普通的专业不同——它的壁垒太厚了,领域性与专业性也太强了。
消防员们显然无法凭借自己浅薄的经验与片面的认知,大胆断言他们才是对的,而许沁这位“专业”的医生大错特错。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不切实际、过分滑稽的笑话——读了十几年书的医生难道不比他们这两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大老粗强?
两人可不像宋焰和许沁那样,拥有着非凡的自信以及无与伦比的自傲,被许沁这样信誓旦旦地好一通质问后,他们俩也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了。
只是,两人不大明白,他们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了问医生有没有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怎么就被许沁上升到了“是和医生唱反调,是在阻挠她救人”这样的高度。
这么大的帽子他们实在是扣不起。
但形势所迫,人命关天,两人不敢再作拖延,和许沁无意义地争辩孰是孰非,便只能悻悻地扯起了笑脸,道了歉,服了软。
可是疑影既已生成,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消退的呢?
更别说,许沁从来就不清白,更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