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恒不说此言倒还罢了,多少还有几分缠斗迂回的空间,但他这一承认那可就不得了了,雪长老和花长老便是不想处置他,如今却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处置了。
毕竟,在场的可不止他们长老院三人,还有一群心怀正义,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这儿一意拱火呢。
宫尚角拱了拱手,他性子刚硬,一贯是负责打头阵的,这会儿也是一样,先做足了礼数,再来行那先礼后兵之事,“月长老此举,断不可姑息,未免养痈遗患,长老们应当惩一儆百,严惩不贷!”
宫远徵更是紧随其后,做起了哥哥的应声虫。
而宫明商和宫紫商对视一眼,便也心领神会地加入这兄弟二人,随声附和起来:“诛不避贵,赏不遗贱。月长老既已认罪,便理应重惩,如此只重儿女情长,却背弃宫门上下,忘却大义之人,断不可再窃居宫门长老之位,还请二位长老早做决断。”
宫子羽看了又看,一时也拿不准应该站在哪一边,若只论亲疏远近,他是该帮一帮花长老、雪长老——他们对他一向疼爱,也应该救一救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月恒的——虽然那时他还不清楚月恒的身份。
但……看着宫尚角他们说一不二,名为请示,实为逼迫的行为,宫子羽不免有些讪讪,只觉他们逼死了一个雾姬姨娘,如今又要重罚一个月恒,如此嚣张,肆无忌惮,恐怕也不会惧于顺带手修理一下自己,一想到这,他便只好屈从本心,站在一旁,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决定两不相帮。
反正他眼下也的确说不上什么话。
月恒到底是前任月长老的亲子,后山虽不像前山那样看重血脉亲缘,但前任月长老在位多年,与各处也算是结下了不少香火情,有这一层关系在,宫尚角他们显然也不好逼迫太过。
他们并没想要置月恒于死地——他做的事虽有错,有大错,也的确失了他身为月宫传人的风骨,不是一句昏头昏脑便可轻易带过的,但细究起来,确实也还没到罪恶滔天,必须以死谢罪的程度。
只是,这月长老的位置他是断断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
不如此,不足以明法纪、正宫规。
不然,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人心涣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哪怕只是为了警醒宫门众人,月恒这棵歪枝他们也是无论如何都要修剪一二的,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隔山震虎——震一震长老院这只自以为了不起的恶虎。
雪长老和花长老神情凝重,他们久违地感受到了那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窒息感——也不对,其实也说不上有多久远,不过是前有宫子羽,后又有月恒罢了。
一个二个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两位长老有心为月恒转圜一二,但大势所趋,仅凭他们二人之力又怎能逆这滔天之势,在众人的威逼下,二人到底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如他们所愿,说出了对月恒的惩处。
“既如此,便依着宫门旧例,废去月恒的长老之位,将其囚禁于后山寒牢之中,终生不得出。”
长老们一边说,一边还是有些难以抑制的心痛,后山侍卫虽多,但那是为宫门培养的,并非他们所有,便也压根称不上是他们后山三宫之人。
花、雪、月三宫里加起来也没几个能顶事又能接班的年轻人——花宫的花公子,雪宫的雪重子,月宫的月恒……算来算去,也不过就这么几个,都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宝贝,如今却又迫于情势不得不再废掉一个,这和自断臂膀又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长老们自觉退让良多,可这样的惩罚,大家却还是不甚满意。
宫远徵不算小声地嘀咕道:“囚在后山,也能算是什么正经的惩罚?”
说到底,前山之人难以涉足后山,长老们说得好听,是将月恒关在后山牢笼中,但实际上,后山本就是他们的地盘,由他们做主,等月恒一进后山,该怎么办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即便长老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们也无从得知。
宫明商也蹙着眉,好似是被宫远徵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般,踌躇地说:“虽是禁于寒牢,但月恒有一身好武艺,又通晓医术,他若存了反心,恐怕……”
一剂毒药下去,只怕后山之人百不存一,再加上,月恒自担任长老以来,又常常来往于前后山之间,对宫门各处的机关陷阱都十分了解,他若灭了后山,再顺势摸索到前山,恐怕前山众人也极难幸免……
别说月恒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儿了,一个能将心爱之人置于宫门安危之上的糊涂虫,谁敢保证他的神志始终清明,而不是一朝行差踏错,想着一了百了,将大家一并带下去,给他心心念念的云雀陪葬呢?
人性从来都是最经不起揣测与考量的。
宫明商面含忧愁,她虽没有将这话说透,但宫尚角他们又如何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宫尚角是最在意宫门安危的,听罢,当机立断地声援起了宫明商,只说:“左右是要关在后山的,未免后山之人心慈手软,出了什么差错,不若废去月恒的武功,一应问题便也迎刃而解,倒也省得后山再起风浪。”
最后这半句,他咬得格外重。
雪长老与花长老望望场内,若说宫子羽和金繁是有心却无力,那么除了宫子羽主仆以外的所有人,便都存着同样的神情,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眼下即便他们说了不字,大抵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其余人脸上分明写满了“若长老们心存顾忌,不忍下手,那也无妨,我们大可以替天行道”。
——除非他们希望宫门就此四分五裂,也能豁得出去动用武力,为月恒打出一个尚可的结局,否则,今日之事是再难挽回的。
雪长老和花长老默默阖上了眼,二人仿佛接受了现实,几近叹息地说:“就如尚角所言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下一瞬,却又分外讽刺地听见众人齐齐应道,“长老英明。”
……
宫尚角自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他说处置便是要立马行动的。
雪长老和花长老面色沉沉地看着被宫尚角一掌打碎了丹田的月恒就那样被侍卫们拖拽了出去,如同活死人一般,不免又含着怒气,看向了月栀。
虽然从大义的层面上,他们应该欢喜于月栀的告发,赞许她的勇气,但私心里,作为看着月恒长大的长辈,月长老的老友,二人对月栀的意见实在不浅,只觉月恒待她那样好,锦衣玉食地惯着她,她却在情意正浓的时候翻脸,捅月恒一刀,未免太忘恩负义了些,两人张了张口:“至于你……”
只是,他们的话还未说完,宫明商便笑盈盈地把月栀拉到了身后,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适时表态道:“阿栀妹妹能够鼓起勇气,大义灭亲,出来指证月恒,助宫门除去了一道隐患,两位长老理当嘉奖一二,方可证明长老院的大公无私、不偏不倚。”
她莞尔,又一福身,看似是客气有礼,实则却是话里有话。
雪长老、花长老沉默了又沉默,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两人颤抖着嘴唇,气道:“明商,你究竟想干些什么?”
两位长老也不是什么不识事的傻子,看宫明商这架势,可不像是为了援助宫尚角、宫远徵两兄弟,打压宫子羽而来的,倒像是……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她通通都要收拾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