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们这话显然是存了几分质问的意味的,也或许,他们心里想的是——我拿位高权重的宫尚角没办法,拿那个姑且算是才立下大功的月栀没办法,不错,即便是要过河拆桥,也的确不能急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可我难道还拿捏不了你这个娇娇弱弱,依附宫门而活,除了宫尚角和宫远徵外,再无倚仗的小姑娘吗?
长老们大抵是终于在一堆硬柿子里找到了最软也最趁手的那一个,寻到了出气筒,是以便愈发正颜厉色起来。
可他们却没看见,底下青玉和月栀那按捺不住,一忍再忍的窃笑模样。
宫明商并没像两位长老自作多情,所以为的那样,表露出什么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神情。
她反是挑眉对望,极为坦然,又暗含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两位长老年老体衰,已有几分老眼昏花之态了。却原来,您二位也还依稀留存着往日的眼力,只是我不大明白——这眼力,怎么还能时而灵,时而不灵呢?”
对着茗雾姬、宫子羽、月恒的时候,就只当自己是个老态龙钟,管不了什么事的老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不觉够,几乎要将一双眼睛都阖上了,怎么换做是她,就又变了一副面孔,开始变得耳聪目明起来了?
宫明商这话说得确实不太客气,甚至有几分放肆,但她明人不说暗话,不等花长老、雪长老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又顺着他们方才的话,重复了一句:“我想做什么?”
她举步上前,胆大包天地无限逼近二位长老,仿佛完全不惧他二人的威势,见长老们隐隐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便又大笑着转了身,勾着唇角,看向下首众人,放言道:“大家都是宫门中人,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原本也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只是……”
说到这里,她又转回去,定定看向两位长老,铿锵有力地说:“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厚此薄彼,独重儿郎的虚伪性子,所以也想上场,分一杯羹罢了。”
她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确,雪长老和花长老几乎是刹那间便已反应过来——宫明商竟也有心那至高无上的执刃之位。
二人先是啼笑皆非,可笑于宫明商的痴心妄想,后又忙不迭地呵斥出声:“胡闹!宫门已有执刃,又岂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不知做哪门子的春秋大梦,竟敢肖想这本不属于你的位置!”
虽说宫子羽的位置经茗雾姬一事后已是摇摇欲坠,坐得并不安稳,但这也不妨碍长老们先用这套说辞来劝退宫明商。
岂料宫明商闻言却并不生气,她兴致不减,甚至还笑着反问:“长老们说的已有执刃,便是那不止自己是被无锋细作抚养长大的,就连他拟定的执刃夫人也同样出自无锋的宫子羽么?”
她拍一拍掌,紧接着便有人架着两个浑身无力,几如一滩烂泥的年轻女子上场,又压着她们跪倒在堂下。
当然,与其说是压着,倒不如说是架着她们的双臂,生拉硬拽着,让她们勉强维持了一个跪姿,若不如此,恐怕那两人立时就能瘫软到地上去,竟连自己跪稳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两个软烂如泥的人,其一是大家还算眼熟的,宫子羽心心念念的云为衫,其二便是虽然不算十分眼熟,却也与宫尚角、宫远徵他们打过一回交道的上官浅。
原来,宫门选亲之后,宫子羽选定了云为衫,而其余的旁支宗亲们也的确如宫明商所说的那样,心有芥蒂,不愿掺和这一滩浑水,于是纷纷出言,婉拒了这一次的选亲。
强扭的瓜不甜,选亲与否说到底也只是个人的选择,长老们不可能强迫族人们,非要让他们参与到选亲之中——倚老卖老这一套,对宫尚角这几个失怙失恃,无有倚仗的小辈或许还有用,但对这些旁支宗亲们,却是没什么效用的。
真要比年纪大、辈分高,旁支宗亲里可还有那么几个喘气的老家伙,更甚于三位长老呢。
长老们不想自讨没趣,也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便十分果断地将剩余的新娘子一并遣离了宫门,送返各家。
按说上官浅也该回她的大赋城去的,她混入宫门的任务虽然不幸失败了,但好在她的身份还未被戳破,作为大赋城上官氏的大小姐,她还有那么些利用的价值,不算完全无用。
因而,在受了些皮肉之苦后,她便也在寒鸦柒的帮助下,艰难地保下了一条小命。
事已至此,她本该抓紧时间,再接几个别的任务,好生完成它们,以弥补这一回任务失败的过错,但上官浅不甘心,她总觉得自己要是能在宫门附近蹲守,会得到更多更重要的消息——不拘是宫门的,还是无锋的,也更有机会打入宫门,浑水摸鱼,盗取无量流火。
所以,她缠着寒鸦柒求情来求情去,终于求得他松口,允许上官浅化身万花楼里不起眼的小婢女,混迹在人群中,负责搜罗情报与传递信息。
今夜,与云为衫接头的正是上官浅这个老熟人。
宫紫商本是受命去抓云为衫的,偏又看见了鬼鬼祟祟的上官浅,这买一赠一的好买卖,宫紫商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于是便带着人,将上官浅也一道儿给擒回来了。
当然,宫紫商也少不得要夸上一句,妹妹派给她的人是真的很能干很好用,以一敌二尚且不落下风,能打个有来有回的,以多对二,那就更是手到擒来了。
——
宫明商笑意明媚,她无视了在那叫嚣不断,一面担心云为衫,一面又质问她是不是对他的阿云下了什么毒手的宫子羽,她只是抬一抬下巴,兴致盎然地发话:“开始吧。”
青玉与她心有灵犀,闻言便也笑着欠了欠身,道了一个“是”字。
她辛苦带来的那一大摞书卷,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了。
青玉悠悠然地从书堆里翻出一卷书册,又轻轻瞥了一眼虽被她们下了软骨散、去功丸等一干散功卸力的药粉药丸子,一时功力散尽,毫无还手之能,却也还梗着脖子,瞪着眼,想要表现自己有多么宁死不屈的云为衫和上官浅,不屑地回以一笑,就又轻松快意地叙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