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意识到,平妻是林绣的底线。
也是他的生机。
他颓丧又消沉地离开了这座小院,是回京以后,少有能留下温馨回忆的地方。
可如今也不过成了彼此情意的葬身之地。
林绣的决绝,让沈淮之无能为力,不知所措。
家里长辈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行为。
若能接纳林绣做妻子,那么就不会走到今天。
沈淮之觉得五脏六腑都空了,沉闷的晚风灌进来,却只剩下将人四肢百骸都能冰冻的凉气。
他顺着巷子,一步步走回去。
在公主府前头,又站了好半天。
直到夜色黑得再无一丝光亮,又慢慢随着时辰过去,打更声传来,他才动了动。
没有回府,知道即便是跪在父亲母亲和祖母跟前,也不会让他们动摇半点儿心意。
说不定知道了林绣这般坚持,还会更高兴。
说起来,的确是他太自私,才让事情一步步到了今天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
告诉母亲,他和林绣伉俪情深,深情不悔,绝不分开,逼得母亲和祖母用尽手段。
又瞒着林绣,利用她的心软和善良,逼她妥协。
是他自私强势,是他执拗,贪婪林绣带来的温情和爱。
可这辈子想要爱人留下,有错吗?
沈淮之大步朝着皇宫跑去。
他唯一能求的,只剩下皇上。
太后和母亲一条心,自然不会应允,可皇上未必。
最近皇上病情好转许多,只是仍旧大部分事宜交给了赵则,但好歹能起身,能召见朝臣。
沈淮之递了牌子进宫,如今天色还早,他在宫外等了许久,才见到皇上身边一个小公公过来。
恭敬地带着他进去。
“世子请稍候片刻,容奴才进去通传。”
沈淮之颔首,默默等着。
不知多久,才听到一声通传,沈淮之振奋精神,走了进去。
却愣住,见到赵则正体贴地扶着皇上起身,一派孝子模样。
最近都是赵则侍疾,前朝后宫都已经习惯,可亲眼见到,还是让沈淮之不敢信。
但他无暇顾及了,太子指望不上,那谁登上皇位,都没有意义。
沈淮之跪下去行礼问安。
赵景轩精力不济,刚吃过药,头才没那么疼,看到沈淮之这一头一脸的伤,很是震惊,却没什么力气关心。
他靠在赵则身上,动了动嘴。
勉强才说出一句话来:“子晏一大早,怎么来了?”
沈淮之咬咬牙:“舅舅......”
这个称呼让赵景轩和赵则同时一愣。
从沈淮之五岁起,就没再听过这个称呼,年幼的沈淮之就已经有模有样,规矩挑不出一点儿差错。
有时候赵景轩故意逗他,让他喊舅舅,沈淮之也会一本正经说不合规矩。
小小的人儿,还被人抱在怀里,却一脸严肃,让赵景轩欣慰不已。
他是拿这个外甥,当亲儿子一般对待的。
甚至比身旁的赵则,都更像一个皇子。
赵景轩叹一口气:“子晏,起来说话。”
沈淮之伏地不起,颤声道:“舅舅,子晏想求您一件事,求您答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景轩已经有所猜测,但他有些喘息困难,说不出话。
赵则打量沈淮之狼狈的模样,不着痕迹冷笑,拿了药丸给赵景轩喂下。
就像垂死的人突然回光返照,赵景轩立时就觉得精神大振。
他如今混沌的思绪已经没办法判断异常,缓了会儿才道:“什么事,你说。”
沈淮之沉声道:“子晏危难之际,得林氏相助,与她私定终身,结为夫妻,曾对着天地和神明立过誓言,此生要娶她为妻,只是世事无常,子晏身不由己之际,做出许多无奈之举,如今想求舅舅,再给子晏一次挽回林氏的机会。”
赵景轩反应了会儿,才想起什么:“太后赐婚,你已经要娶秦家女,那林氏......”
沈淮之恳请道:“求舅舅下旨,让林氏做子晏的平妻,如此也全了她对子晏的救命之恩。”
平妻?
赵景轩还在蹙眉苦想,赵则已冷冷投过来一道视线。
这就是林绣和沈淮之商讨后的结果?
真是可笑。
以为平妻就能挽留住体面和尊严,挽留住那岌岌可危的情意?
荒唐!
一入了那公主府,将万劫不复!
赵则冷冰冰地盯着沈淮之,恨不能在他身上盯出一个血洞,好看看这人身上流着的,到底是多么冷酷无情的血液。
沈淮之察觉到,抬首,和赵则不甘示弱地对上。
两人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一想到只要林绣离开,就有前赴后继的男人想要献殷勤,更有赵则这般,身份权势都高于他,想要得到林绣,只是一句话的事。
沈淮之咬着牙,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皇上不答应,他就在这宫外跪到死为止。
赵则从他脸上看出一分决绝,忍不住攥住拳头。
“你这般想法,姑母她可知道?”赵则挑衅地开口,“姑母身子可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子晏可别后悔。”
赵景轩也道:“是啊,则儿说得没错,你母亲那脾气,若知道了此事,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朕希望你再考虑考虑,不过是个女子,那般身份,做个妾也是抬举。”
沈淮之已经无数次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痛苦地想,这是他的婚事,是他想要成亲选一位妻子,可为什么人人都能替他做主!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林绣有多好。
“舅舅,”沈淮之叩首,“求舅舅看在子晏幼时就跟在您身边的份上,帮帮子晏。”
他没别的办法了。
赵景轩沉默地看着地上跪着不起的沈淮之,想起他手把手教导这个外甥一些朝政以外的事情。
譬如替他去处理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事。
因着舅甥这一层关系,他格外信任沈淮之。
赵景轩叹一口气,头疼不已,思绪又开始混乱,他呻吟一声,还不及答应沈淮之的请求,就靠在赵则肩头,昏睡过去。
一旁伺候的张德福赶紧过来,扶起了沈淮之:“世子,您在外面等等,皇上最近时常昏睡,但不多时就能醒过来,奴才看皇上已经松动,您不若耐心等等?”
沈淮之无奈起身,焦虑地看向龙床。
赵则正替皇上掖了掖被子,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被张德福带了出去。
赵则起身,又想起那日林绣坚定的模样,执迷不悟,非沈淮之不可。
实在让人恨又让人可怜。
等张德福回来,他沉着脸道:“既然这对有情人深情至此,那本王就成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