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就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沈淮之从无尽的沉沦中清醒,那些和林绣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回忆,迅速割裂成碎片,锋利的豁口将他生生疼醒。
“爹,娘......”沈淮之艰难出声。
华阳和沈惟安大喜,只要沈淮之醒了,不再昏迷,这条命是不是就算保住了?
“快,太医,快来看看子晏!”华阳喊道。
太医上前把了脉,又细细查看,几个大夫轮流看过后,一致认定这算是度过了生死大关。
“世子福大命大,但要好好将养,切记不可大喜大悲。”
华阳一愣,警告地看了屋里众人一眼,大家明白,是不许告诉沈淮之柴房失火一事。
无人敢多话。
沈淮之勉力靠着父亲的支撑坐起来,左胸口还传来剧痛,但他知道自己没死。
“娘,”沈淮之急切地抬手去抓华阳,“林绣呢?”
华阳听他一醒来就这样没出息,气得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但又心疼下不去手,没好气道:“在柴房关着,你若养不好,不许你见她!”
沈淮之先是一喜,不过很快又响起昏睡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什么大火,什么烧死。
他心里不安,急得脸色煞白,“您别骗儿子,林绣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起火了?”
华阳不想他竟然听到了刚刚的话,眼睛下意识别开,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沈淮之已经猜到出了事。
当下就要下床,非去寻林绣不可。
华阳怒极,喝道:“你这逆子,心里可还有我和你父亲?你昏睡了三日,我和你父亲就在这睁着眼守了三日!你醒来就要去找那贱人,是不是要我这个当娘的,死在你面前,你才肯回头看看?”
沈淮之痛苦地抱住头,又在逼他,都在逼他。
华阳厉声呵斥:“你祖母她老人家还在床上躺着,饭也吃不下,药也喝不进去,每日一睁眼就是替你诵经祈福,全府上下都让你搅得不得安生,你却只想着那贱人,沈淮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情种,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
沈淮之心口处又传来撕裂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手从伤口伸进去,将他的心狠狠捏烂。
他知道自己不孝,对不起父母长辈,但是所有人受了委屈,都有人疼,可林绣没有。
林绣只剩下他了。
沈淮之费力从床上下来,捂着心口跪倒在地:“娘,求您告诉我,林绣是不是出事了。”
“您放心,我撑得住。”
沈淮之悲哀地想,林绣这般想要取他性命,可他还是让林绣失望了。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华阳还想再隐瞒,一旁沈惟安已经冷着脸站起来,制止了华阳的动作。
“让他去!是死是活,都是他的命!”
华阳一急,但沈淮之已经踉跄着站起来,她只好让人赶紧跟上,又让太医和大夫随行,以免出了状况。
沈淮之越走,心里越着急,他看到冲天的火光,听到府里的喧闹,人人看到他,脸上都隐隐现出悲痛。
林绣肯定是出事了。
沈淮之眼前阵阵发晕,是靠着身旁鸿雁和鸿筠的支撑,才艰难到了柴房。
鸿雁眼眶通红,这么大的火,姑娘定然是烧成了灰。
这间柴房在偏僻处,不连着其他屋子,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府里下人知道里面关的是刺杀世子的凶手,所以救火时没有拼尽全力,如今火势还没灭。
沈淮之不顾阻拦,拼了命往里冲。
鸿雁和鸿筠一左一右,死死抱着他。
“世子,您现在进去,姑娘也救不出来了,”鸿雁哭道,“这火是从里面点燃的,姑娘她一心求死,您别再进去送命了!”
沈淮之悲恸地大吼一声,嘶哑凄厉,令人闻之落泪。
“世子,”鸿筠也劝道,“让姑娘安心去吧,您想想公主,想想国公爷,想想老夫人,您有个三长两短,咱府上可怎么办!”
沈淮之眼前只剩下了熊熊火光,再看不到一点儿别的颜色,他凄厉地喊着林绣名字。
“她还怀着孩子!”沈淮之几乎哭到晕厥,跪在地上,“快救火啊!救她出来!”
林绣怎么会死呢,怎么能死呢!
明明母亲答应了,不会动她!
沈淮之悲痛欲绝,嘶吼着想冲进去,他一身的伤,鸿雁和鸿筠都压不住他的力量。
最后还是华阳带来的人把沈淮之牢牢按住。
华阳痛心道:“本宫答应过你不会动她,决不食言,这火是从里面放的,子晏,她不想再活下去了,你能不能冷静一些!”
为了一个女人,何至于此!
沈淮之双眼血红,死死盯着大火,直到这火一点点被扑灭,柴房被烧成灰烬,传来阵阵焦臭味。
房梁塌了,砸在地上,呛得周围人直咳嗽。
沈淮之一动不动盯着里面那具尸体。
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放开我。”
压着他的人不敢松手,下意识看向华阳,华阳心累,既然火灭了,那就让他进去。
省得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淮之得了解脱,踉跄着往里走,他重伤未愈,几步便撑不下去跪倒在地,却是不肯让人扶,生生爬进去。
这样大的火,将他最后的希望付之一炬。
沈淮之颤抖着手抱起地上那具尸体,不敢相信这就是林绣,怎么可能呢,她为什么会死呢。
“我还没死,你怎么能丢下我呢?”沈淮之颤声道。
这具尸体抱在怀里,毫无真实感,漆黑的,焦裂开来,像是木头。
完全看不出林绣的脸,沈淮之低吼一声,胸口气闷无比。
这是他的妻,他的孩子,怎么能死呢!
他紧紧盯着林绣的尸体,喃喃自语:“这不是她,不可能是林绣,不是我的嫣儿,不是!”
沈淮之在林绣尸体上摸来摸去,摸到胸口时顿住,颤抖着手在里面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已经烧成灰了,拿出来就碎掉。
沈淮之心里的恐慌随着这股被风一吹就散掉的灰,而无限扩大。
这形状,是他和林绣的婚书啊。
沈淮之蓦地,就发现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抹灰色。
只剩下大火烧尽后的灰败。
再没了五颜六色的光彩,他的嫣儿,随风而去了。
沈淮之痛苦地笑了,笑得绝望而悲伤,他看着外面,连母亲身上的华服,都只有灰色。
正是六月好光景,外面院子里的花,也都败了。
沈淮之嘴角浮现悲凉的笑,突然,他张开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却也没染红他眼中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