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血珀,顺着祠堂雕花窗棂渗入,将供桌上的烛火染成暗红。
村老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汁正沿着 “叶楼超” 的族谱名讳往下淌,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出不规则的污渍。木门 “咣当” 撞在砖墙上的声响惊得他一颤,狼毫跌落,在 “忠孝传家” 的匾额下划出一道狼狈的墨痕。
“超儿?” 村老浑浊的目光掠过黄巢肩头扛着的开山刀,刀身上凝结的盐晶在火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你…… 你怎么带着这么多外乡人?”
他这才注意到门外影影绰绰的人群,数百条汉子攥着锄头、菜刀,甚至是半截磨尖的盐铲,衣襟上还沾着赶路的草屑与干涸的血迹。
黄巢单膝跪地,开山刀 “当啷” 砸在青砖上,惊飞了梁间栖息的燕雀。
他掏出半张被汗水浸透的榜单,“武状元” 三个朱砂大字已模糊成一团暗红:“老丈,您看这张榜。”
指尖划过榜单撕裂处,露出皇帝朱批的 “貌丑似鬼,不堪为将” 八字。
“长安城的金銮殿上,俺耍完一百二十路开山刀,连石狮子都震裂了嘴,可那皇帝老儿却说……” 他突然扯开领口,露出从锁骨蔓延至心口的三道刀疤,“说俺这张脸能吓退番邦使节,不如去给城门画门神!”
村老颤抖的手指抚过榜单上的折痕,烛火在他皱纹里投下深深的阴影:“考武举是为了给村里争口气……你也知道,当初让你去考武举, 也是想让你出去见见世面,知晓此世的变化”
“武举为将与否,也不重要”族老叹息一声。
“争口气?” 黄巢突然冷笑,从怀中掏出染血的节度使令牌,“在魏州地界,俺亲眼看见官军把八岁孩童的胳膊捆在征兵榜上,说什么‘幼丁可充军粮搬运役’!”
他抬头望向梁上悬挂的盐袋,麻布缝隙间漏出的盐粒在地面堆成细小的银山。
“三年前雪灾,要不是这些弟兄用身子堵住盐井裂缝,全村人早该去喝西北风了。如今倒好,节度使的马要吃精料,竟要收走咱们七成盐引!”
祠堂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一个浑身补丁的少年扒着门框往内瞧,腰间别着用盐晶磨尖的木剑。
黄巢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小虎他娘,上个月被官军拖去煮盐,现在还生死不明。老丈,您摸摸俺这令牌 ——”
他抓起村老的手按在令牌凹痕处,那里还留着魏博军卒的靴印,“这不是官印,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牙!”
村老的手掌触到令牌上的血渍,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
十七岁的叶楼超背着浑身是血的盐工冲进祠堂,肩头扛着的正是这柄开山刀。
“超儿,你要做什么?” 村老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苍老的瞳孔里映着门外流民们期待的目光。
黄巢低头看着供桌上的列祖列宗牌位,牌位前的青铜香炉里,三炷香正腾起细烟。
他伸手拨弄香炉里的香灰,突然抓起一把盐撒在香灰上,青色的火焰 “轰” 地窜起:“老丈,俺在长安城见过算卦的先生。”
他指腹碾过香灰里的盐粒,“他说俺这身子,生来就是要扛鼎的。扛不动金銮殿的御鼎,那就扛百姓的饭鼎!”
祠堂外的流民们突然齐呼:“扛饭鼎!抗苛税!” 声浪震得祠堂梁柱轻颤,悬挂的盐袋纷纷晃荡,盐粒簌簌落在黄巢发间,像撒了一把碎钻。
村老望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少年,突然发现他眼中倒映的不再是烛火,而是远处盐井上空若隐若现的青铜鼎影,那是这孩子自小出生就有的异象。
叶楼超自10岁起,就如楚霸王一般,力能扛鼎,考虑到他出生的异象,村里族老们也就理所当然了。
“族老,我担心事后咱们村被清算,打今儿起,我改名叫黄巢!”叶楼超嚷嚷道。
“这世道吃人不吐骨头,那为何我们不做那吃人的人上人?”
“去把暗格里的盐引取来。” 村老突然转身,用狼毫在族谱上将 “叶楼超” 三字划掉,“从今日起,族谱上的名字,就没有你叶楼超了。以后你改叫黄巢也罢,和我们耕读村再无半点干系了。”
“当然,你是好孩子,村里也会帮你”他指着梁上的盐袋,“三成盐引换兵器,剩下的,给你的手下弟兄们熬盐壮力。”
黄巢磕头时,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当他起身时,祠堂外的流民们已自发跪倒,月光为他们沾满盐霜的脊背镀上银边。
他摸着胸前发烫的鼎纹,忽然想起陈誉说过的话:“九鼎镇九州,每一鼎都要听见百姓的哭声才会睁眼。” 此刻,冀州鼎的龙吟,正从盐井深处传来,与他心跳共振。
......
村老的手抚过令牌上的凹痕,叹了口气,还是有所不舍,抬手指向祠堂暗格:“里面有三成盐引,本是给乡亲们换种子的……”
话音未落,黄巢已抱拳起身:“等打退了魏博军,咱们的盐会堆成山!老丈,让青壮年跟我练刀,妇孺去熬盐,就连十岁孩童,也能在灶前搅卤水!”
七日后正午,盐井蒸腾的热气在广场上空凝成云团。
千余流民赤脚站在夯实的盐板地上,脚底下的盐粒在阳光暴晒下泛着微光。
黄巢赤着上身,肩头的旧伤疤与新晒的古铜色皮肤形成鲜明纹路,他手中的开山刀饱浸盐卤,刀柄缠着浸过鼎纹符水的麻布。
“都看好了!” 黄巢的刀尖挑起一捧盐粒,松手时细盐竟在刀刃周围悬浮,折射出七彩光晕,“冀州的盐,是从地底灵脉里熬出来的精魄!” 刀光劈落的刹那,盐粒如利刃般四射,在十步外的青石板上刻出深可见骨的划痕,“刀要像盐粒,能碎铁石;人要像盐井,能熬苦厄!”
前排的壮汉王大力攥着磨钝的菜刀,手心里全是汗。他依言舀起一勺盐粉撒在刀面,突然惊呼:“刀、刀在冒寒气!” 原本豁口的刀刃上,竟凝结出透明的盐晶层,在阳光下如同嵌了层碎钻。他试着劈向木桩,木屑飞溅处,木桩截面平整如镜,连年轮都清晰可见。
“好!” 黄巢放声大笑,踏碎脚下的盐堆,三尺高的盐浪中,他胸口的鼎纹愈发清晰,“明日起,每人三捧盐:两捧熬汤壮力,一捧擦刀铸甲!”